黄河滩的夜风裹着麦麸的清香,冬小麦的嫩芽在月光下泛着银霜。
帝辛的脚步踏过结着薄冰的田埂,靴底碾碎的冰晶与冻土摩擦出细碎的响,惊起栖息在皂角树冠的夜鸦。那棵七八人合抱的古树矗立麦田中央,树刺破天穹,虬结的枝干上缠着层层叠叠的红布条,晚风掠过时如万千赤蛇狂舞。
“好个‘藏龙卧虎’之地。”姜云舟的量天尺轻点地面,北斗七星的光影在冻土上投出龙脉走向,“此地北倚太行龙脉余势,南纳黄河水脉精魄,根系如网勾连地气,树冠似伞聚拢天光——”他抬眸望向树冠,“皂角树属阴,却生在至阳之地,根须必是钻入黄河底。”他指尖拂过树干,“姜尚祖师竟将龙眼定在此处,妙极!”
妲己抚过树干上的祈愿红绳,指尖掠过“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墨迹:“麦田藏龙,古树镇魂。陛下沉睡在麦田之下,确是更合天道。百姓不知树下藏着地宫,却本能地向神树祈愿。三千年了,人类始终对土地充满敬畏……”
帝辛抬手扣住树干,中空的树干发出闷响,如远古战鼓的余震。“随我来。”他足尖点地跃上枝头,露出树干顶端的空洞。
林小满扒着树皮张望,见洞内泛着幽蓝荧光,石阶如螺旋嵌入树干,每级台阶都刻着殷商雷纹,“这树空心成这样,竟还能活三千年?”
“树灵与地脉共生。”妲己尾尖托住踉跄的林小满,“根须所至皆是阵眼。”
石阶蜿蜒向下三百丈,青铜灯树感应到生人气息,苍青色火苗次第亮起,地宫穹顶豁然开朗时,连姜云舟都怔了怔。
这是一座足有十丈高的地宫,穹顶星图缓缓转动,每颗星子都嵌着夜明珠。九尊青铜鼎按九宫位陈列,鼎内千年灯油未竭,火光将壁画的玄鸟照得宛如振翅。中央玉台刻山河社稷图,一具青铜棺椁悬于玉台上方三寸。
“我苏醒时,就躺在棺椁中央。”帝辛掀开棺盖,取出一卷泛黑的羊皮,“姜尚的棋局,都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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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己展开手札的刹那,墨香混着黄河水的腥甜扑面而来。泛黄的羊皮上,姜尚的字迹如刀刻斧凿,血墨在岁月里凝成紫黑:
【姜尚顿首拜陛下御览:】
臣跪陈肺腑,诚惶诚恐。当年军营一别,臣隐匿天机,今事逼眉睫,不敢再瞒——太行龙尾,行将震动矣。
夫太行者,天地之脊骨也。其脉蜿蜒如矫龙,尾闾蟠于怀庆之野,本为护佑中原的“定海神针”。然三千年光阴,地脉淤积的浊气己如沸汤,如恶蟒盘结地脉三千年。今龙尾瘀塞如沸鼎,鳞甲间坼裂之声可闻——
若其摆首东指,必致:
山岳崩摧,七十二峰如残棋乱撒,石砾蔽日,城郭崩颓若累卵;河伯震怒,九曲黄水逆涌如狂龙,吞田畴、没村墟,汪洋所及,百谷绝收十年;浊雾蔽空,三光隐晦,百草含悲而枯,妖魅乘虚而兴,万灵膏血将涂于野。
此劫若成,华北平原必成穷山恶水之地!
“尾闾动,九州覆,玄鸟坠,狐火燃。”破此劫者,唯凭二端:一曰九尾狐魄,二曰人皇王魂。
昔女娲抟土补天,有苏氏先祖沥血融石,始得司雨之责。今妲己承其灵脉,狐火可通地脉,狐血能燃浊气;陛下贵为人皇,玄鸟之气凝于王魂,可镇山河气运——此乃“震地脉,以狐血启,以王魂终”之天定数也。
臣布局千载,实出无奈:
乃说动苏护筑冢古堆,取青丘息壤、刻九尾图腾,借南北活水养其魂魄,待时运至,必破土而出;遂恳请比干剜心铸镜,以忠臣血魄温养王魂,更于鹿台废墟收陛下残骨,藏于地宫玉床,以青玉灵气护持三十载;故令姜氏子孙散入江湖,或为巫祝守地宫,或为考古人护遗址,待妲己在人间重燃青史之日,引其寻齐陛下五分魂魄,五魄归位则王魂苏醒。更算定周裔姬家藏有女娲示警之石雕,引其曝光于尘世,激论如潮,使“司雨大巫”之名复闻于野——唯有万民信其能护苍生,狐火方能借愿力焚尽浊气。
然陛下残骨经三千年火焚,虽得玉床养护,亦仅能凭五魄支撑五十日。臣自知罪孽深重,却不得不出此下策——非此不足以令王魂暂聚,与妲己共赴地脉之劫。
臣知陛下必怨臣以妲己为棋,然非此不足以挽狂澜。昔她在鹿台摔龟甲、斥天命,在祭台舞玄鸟、祈甘霖,此等胸襟,岂容埋没于史笔污名?女娲宫曾降神谕:“九尾燃烬时,星火遍九州。”镇脉之后,妲己可携有苏氏列位仙班,受人间烟火,永为黎庶司雨——她护苍生三千年,理当享万世俎豆。
地脉之期将至,届时钟鸣漏尽,陛下需登太行绝顶,与妲己共赴紫芳湖地脉枢机。臣己令姜氏后人届时散尽修为,贯地脉、接太虚。成败在此一举:
若成,妲己率有苏氏位列仙班,太行永固,黄河安澜,陛下残魂亦可随地脉平定而永镇山河;
若败,臣于女娲宫求得“星火不绝”西字——地脉震荡之日,便是人间新章始撰之时。
臣自知大限将至,唯愿以残年为烛,照此最后一程。临书涕零,不知所云。
姜尚再拜,书于牧野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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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札在手中轻轻颤动,在妲己眸中映出细碎的光。
“所以,我们在怀庆的每一步,都是他算好的?”她望向姜云舟,却见向来温润的考古教授倚着石壁,镜片后的眸光比星图更冷,“是的,要借舆论之火,让妲己的名字重新刻进人心——唯有世人信她是司雨大巫,狐魄之力才能借愿力觉醒。”
妲己忽然轻笑:“好个姜尚。”
夜风穿过皂角树的枝桠,红绳上的祈愿声仿佛送入地宫:“愿来年麦子丰收”“愿孙女考上大学”“愿天下太平”……风穿过麦田,将这些细碎的祈愿揉进黄河的涛声,送往即将苏醒的太行龙尾。
远处的黄河水仍在奔腾作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震地脉,以狐血启,以王魂终”奏响前奏,而地宫穹顶的星图,正默默转动着,等待着那个人皇与狐巫携手改写天命的时刻。
姜云舟转身,量天尺在石阶上敲出清越的响:“距离地脉震荡还有七日。”他望向地宫深处的祭台,而后朝二人深深作揖,“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请陛下与苏娘娘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