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陷的土坡深处涌出浓稠黑雾,雾气里浮动着细碎的金芒,像是万千萤火虫被困在墨汁中挣扎。黑雾中的呜咽哼唱,像是锈戈敲击龟甲,又像枯骨碾过陶片。
姜云舟的量天尺插入焦土,北斗七星光华如纱幔垂落,将翻涌的黑雾笼在方寸之间。妲己俯身轻触地面,掌心血玉忽明忽暗,仿佛在吞吐着某种无形的潮汐。
“无妨,不过是王魂归位时带起的涟漪。”姜云舟镜片映着冷光,“将士亡魂早随肉身化尘,这些不过是附在王魂上的残魂碎片,连魂魄都算不上。”他指尖捻起一撮浮尘,细沙从指缝簌簌滑落,几粒微不可察的金芒转瞬湮灭。
妲己的尾尖扫过夜风,九道虚影如扇面展开:“你看这风里缠着的东西。”她倏然收拢狐尾,空中竟凝出千万缕蛛丝般的金线——每一条都细若游魂,裹着炊烟般的絮语。“每一粒都是未说出口的牵挂。有人惦记着老母的病榻,有人想着妻儿的温饱,但这些……终究只是历史的尘埃。”
“王魂如磁石,三千年来吸附着将士们散落的执念。”姜云舟拂袖搅散金线,“如今血玉归位,这些碎屑自会随风消散。”他转身走向越野车,“我们该启程了。”
“再微弱的生灵,也值得一句告别。”妲己席地而坐,素白广袖铺开如雪:“既是因我而起,总要送一程。”她摘下骨笄插入土中,笄尾玉珠无风自鸣,她尾尖蘸着月光在虚空勾画甲骨文,随着每一个“归”字落下,金芒流转如织梭,地底传来簌簌响动,仿佛有无数双手正将执念纺成丝线。荒丘响起细密的沙沙声,枯草根茎间钻出嫩芽,以骨笄为中心漾开层层碧浪。
姜云舟驻足回望。新生的草叶上浮着露珠,每颗水珠里都映着模糊的光影——佝偻老妇对着空灶台喃喃,垂髫小儿攥着半截木剑酣睡,还有无数双粗糙的手在田间地头忙碌。这些画面甫一显现便碎成星芒,随着草叶舒展渗入夜色。
“你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吗?”姜云舟的声音混在夜风里,“连史书都记作‘十七万奴隶军',何必多此一举。”
妲己的指尖掠过草尖,露水沾湿蔻丹:“但风记得。”她忽然指向远处地平线,城市灯火在夜幕下连成星河,“你看那些光,每盏灯下都有人不必担忧明日战火,孩童不必目睹父兄马革裹尸——这不正是他们以命相搏,却未能得见的盛世?”
小满变戏法般从登山包摸出三听可乐,铝罐拉环弹开的脆响惊起飞鸟,气泡欢腾着涌向星辰:“敬苍生!”她仰头猛灌,碳酸刺激得她眼眶发酸。她忽然懂得博物馆那些无名青铜戈的意义——每道铜锈里都锁着某个人的一生,而此刻那些人生终于化成了让青草破土的微光。
“走吧。”妲己拔起骨笄。
姜云舟发动引擎时,后视镜里映出奇景——最后一缕金芒从草海升起,在月光下碎成细雪,落地时化作千万只流萤,追着车尾灯扑向璀璨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