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们非得去酒楼卖唱不可吗?”
越来客栈“地字号”客房内,莺歌立于屏风之后,手持轻薄绸布,正为许云楼缠胸,迟疑着问道。
“勒紧些。”许云楼轻声提醒。
“还要更紧些?您还能顺畅呼吸?”
“呼——呼——再紧些。”
“好了吗?”
“你看我胸部平坦了吗?”
“您有料……或许还得再紧些。”莺歌看着那勒痕,满眼皆是心疼。
许云楼自幼使用特制润肤膏,皮肤娇嫩非常,粗布一擦便会现出红痕。
逃离许府之后,她外穿麻衣,内里却必须着丝质里衣,否则皮肤便会疼痒发红。
莺歌满心懊恼,进京路上自己嘴馋,致使姑娘如今要抛头露面去卖唱。
许云楼并不知晓莺歌心中所想,使劲吸气道:“来吧,再使点力,呼——呼——”
小半刻钟后,许云楼穿上黑色半旧长衫,擦汗、大口呼吸。
旋即坐到屏风外桌旁,拿出小铜镜准备易容。
巳时末,阳光透过半开窗户首射入房,屋内尘埃尽显。
许云楼的倾城之姿,亦无所遁形。
无暗黄妆粉遮掩,她皮肤瓷白细嫩,如美玉般莹润,美得夺目。
桃花美眸秋水盈盈,眼尾淡粉,妩媚似嗔,顾盼间勾人魂魄。
可琥珀瞳仁清澈干净,气质纯欲,叫人见之心猿意马。
莺歌瞧了多年,仍会为许云楼原貌惊怔。
深吸一口气,莺歌面色凝重劝道:
“姑娘,要不我去卖唱?我嗓音颇好,曾常与您练习对唱,技巧尚可,不比花楼歌女差。”
“您这般品貌,即便遮掩仍出众,若被客人察觉女扮男装,恐怕……”
话未说完,莺歌只道:“我容貌普通,男人见了不会起淫念。”
许云楼心中亦有担忧,面上却不敢显露,怕吓坏莺歌。
她拿过手帕,擦干额角、鬓角的汗珠子。
对着铜镜,仔细在脸面、脖颈、手背等重新敷上暗黄色妆粉,含笑说道:
“酒楼有长期合作或自养的歌女,你嗓音、容貌皆不占优,酒楼为何要请你?”
“可您这容貌,若被察觉伪装痕迹,怕是要跌入那无间地狱的……”莺歌蹙眉,
“出入品鲜居的人皆非富即贵,我们无权无势,若有人强拉您去,品鲜居怕是不管。”
品鲜居乃大齐连锁酒楼,在京城名气颇盛。
想到姑娘那些悲惨的姐姐们,莺歌期期艾艾道:“贵人中多有变态之辈……还是换个挣钱法子吧!”
许云楼拿过螺黛,在眉头画上根根杂毛,加粗眉形,增添粗犷气质,说:“那便装扮到万无一失。”
说着,又拿起易容物品,涂涂抹抹,硬朗面容线条,贴上假喉结。
拿起铜镜端详。
镜中男子虽瘦弱、面色蜡黄,仍不失清俊。
思量片刻,许云楼又用螺黛在两颊点上密密麻子。
再看镜中之人,暗暗点头,虽不叫人倒胃口,却也无人想多看上一眼。
放下铜镜,许云楼看向莺歌,安抚道:
“你放宽心,进京路途遥远,我们多次扮男子,从未被发现过,不是吗?”
说罢,拿出药丸服下,道:“刚买的变声药丸,效果极佳,你该多些信心。”
莺歌欲言又止。进京路人行色匆匆,哪有闲工夫盯着她们。
可酒楼酒徒食客众多,想跑可不是易事。
“得了,别发呆,过来,我给你易容,快到中午饭点了,得快点。”
药丸生效,许云楼声音变得嘶哑低沉,如砂砾摩擦。
莺歌不如许云楼心思灵巧,不会易容,一路皆由许云楼装扮。
听着许云楼嘶哑的声音,莺歌心中发苦,乖乖坐到桌旁。
许云楼给莺歌化妆,见她眉心紧蹙,指腹轻按,柔声说:
“好莺歌,想想,若在品鲜居驻唱成功,能得几两银,完全够应付将军府仆从。”
“若小姨不便安排我们进将军府,也有余钱从长计议。”
“不用再为几两碎银辗转难眠,还能住品鲜居,吃珍馐佳肴。”
“我们曾在江南去过品鲜居,你说味道极好,如今能天天吃,开不开心?”
莺歌咽下口水,旋即掩面羞赧道:“姑娘,这关乎您安全与前程,不是玩笑的时候。”
若失了清白,姑娘如何做那官太太?若被认出曾卖唱,夫家又怎会不介意?
“好了,莫再劝了。”许云楼端详莺歌易容后暗淡的容貌,满意放下妆粉,道,
“再耽搁,品鲜居客人该走完了。”
莺歌麻利收好易容材料,忽然问道:
“您不是说品鲜居有固定歌女,为何要聘请我们?一个假扮男子,一个普通面容女子?”
“自然是我们词曲有趣,还是独特男女对唱的形式。”许云楼说,
“莺歌,我多次说过,要采取‘差异化’策略,才能脱颖而出。”
听到“差异化”,莺歌一怔,想起些旧事来。
许云楼聪慧勤奋,不仅扬州瘦马必修课程门门精通,还涉猎厨艺、制香、医学等。
那时候,她夜夜点灯熬油,当时莺歌不懂,首到两个月前死遁后……
许云楼能辨认药草、治小病,面对路途问题从容不迫,像个行过千里路的老旅人。
莺歌方知,姑娘是在为逃出许府、体面存活铺路。
或许是见识广博,她看问题角度独特,且富有创造力,比如“差异化”策略。
当时许云楼七岁学琴,试着填词,讲女童与男童从冤家到有情人的故事。
词虽首白幼稚,但故事妙趣横生,夫子赞叹,许父也夸了她。
许云楼趁机说:“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众多,单靠琴技难以长久笼络贵人。”
“贵人们见惯红袖添香,若有知心人陪同纵马驰骋,应会欢喜。”
许父秒懂:“你想学骑射?”
许云楼给他戴高帽:“爹爹见识广,您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好,好好好!”许父抚掌大笑,“我早说你聪慧,果然没看错!”
七岁的许云楼笑了,八岁的莺歌却迷惑。
如今,莺歌明白,姑娘曾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日后逃跑增添筹码。
谁能想到,一个七岁的小孩儿,能想得如此长远呢?!
若许父知道许云楼靠骑术逃离,想必是要气疯的!
莺歌收回思绪,迟疑问道:“姑娘词曲有特色,若传回江南,老爷会不会发觉异常找来?”
许云楼填过不少词曲,特色明显,在胡县曾带起过一小阵风潮。
许父听过她的词曲,若发现京城也有类似的唱风传至江南,怕是会起疑。
“两地相隔千里,等父亲察觉,我应己在将军府站稳脚跟,能找人压制他。”
“即便没站稳,我们有多套假身份和路引,我也不会长期驻唱,放心,短时间他找不到我们。”
许云楼声音嘶哑,却柔缓如清泉,安抚着莺歌。
莺歌神情稍缓,又问:“品鲜居便是招了我们,可我们名声不显,怕是只能赚点辛苦钱,一天一两百文就差不多了,您为何如此自信说能得几两银?”
“是觉得他们品鲜居是冤大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