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表演,莺歌心口突突首跳,手指微微颤抖,有些沉静不下来。
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
许云楼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柔声说:“天塌不下来,便是塌了,我们也在一块儿。”
嗓音嘶哑低沉,不是平日的如水轻柔,却仍能安人心。
莺歌紧绷的身子,缓缓松弛下来。
少顷,手按在琵琶弦上,对许云楼颔首:“公子,我准备好了。”
外头。
熊掌柜听到屏风内在调试琴音,当即控场,周遭迅速安静下来。
少时……
铮铮铮——
琴音如泉水叮咚,自屏风中流泄而出,拂过众人耳膜,宛若世上最顶级的按摩。
低哑的男声徐徐响起,仿若天籁之音。
配合着黄莺般婉转的女声。
仿似天籁之音愉悦心灵。
众人正惊异于许云楼主仆二人的琴技与歌声,又品出了新的惊喜。
他们唱的,是一个故事。
以食客的视角,观察中午在品鲜居的见闻:王大柱携丫鬟在柜台旁与小二打斗,诬陷二掌柜,诱立赌约引熊掌柜出来,最终达成协议。
情节跌宕起伏。
中午没有看到现场的人,此时在时而激昂时而悠缓的琴音、讲述中,仿似身临其境。
小半刻钟后,琴声、唱音渐消。
有人砸吧着嘴:
“这就完了?!”
“精彩啊!我中午就在三江楼,早知道过来瞧瞧了!”
“……”
这般娓娓道来的琴曲,仿似在听客面前缓缓拉开精美的画卷,与平日在宴会上的热闹舞曲风格迥异。
更妙的是,这还是中午发生的事情,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编成了歌词。
可见写词之人的才华,胆大与巧思。
苏御“唰”的一合扇子,正欲抚掌赞声“妙极!”,不想,琴音再起。
同他一般蠢蠢欲动欲鼓掌的看客们,立时安静下来。
与适才闹哄哄需熊掌柜控场的情形大相径庭。
铮铮铮——
琴音铺展。
这次,只有单一的一道男声。
两句歌词刚过,众人便听出了,许云楼竟是以她自己的视角,讲述刚才被扔鸡蛋、菜叶之事。
众人原本还在猜测,将中午之事仅用短短几个时辰便编入琴曲之人会是谁,现在明了。
哪里用几个时辰?
一首歌的时间,她这又创作上了,且质量中上。
意识到这点,看客们头皮发麻,身上更是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不禁在想:“此人若专精音律之道,日后怕是成为一方大家,甚至……会被京城各世家请入后院教习子弟。”
“另外,刚扔鸡蛋的那个幕后对家,是否早知王大柱的实力,才不遗余力搞破坏?”
胡思乱想间,众人以为这便足够让他们震撼。
不想,男声唱道:
“感谢恩人替我增色。”
恩人?扔鸡蛋的人?
增色?蛋黄染黑布吗?
还是敌人送编词素材?,让他在这一刻大放光彩?!
浓浓的反讽意味,策划扔鸡蛋的幕后黑手听了怕是要呕死吧?!
仅是片刻,苏御便听懂了许云楼的一语双关,忍不住一拍桌面,起身抚掌大笑:
“妙妙妙,王公子实乃妙人!”
不仅是他,在场之人多富贵出身,自小接受过良好教育,不少人也瞬间品过未来,跟着鼓掌。
一时间,大堂内外喝彩声连城一片。
与纯粹的看客不同,韩掌柜低调的立在角落,看得此情此景,心沉到谷底。
王大柱果然有两把刷子,仅开了个场,便赢得众人赞许,那接下来……
恐怕品鲜居真要在她的策划下,重拾往日荣光,甚至反压三江楼一头!
熊掌柜与韩掌柜想法一致,且他知道更多计划的细节,这会子脸都快笑烂了!
大堂内外人声鼎沸,屏风内,许云楼没有再弹奏演唱,而是缓缓漾出丝笑意。
不枉她冒险一试,果然达成了想要的效果。
如此,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她接连弹唱两曲。
第一首,讲述的是父子闹别扭的故事:
做将军梦的孩子,拆了家中窗框当武器练功。
父亲瞧见怒斥他调皮捣蛋,揍了孩子一顿。
孩子觉父亲不理解自己,心生怨怪,关系闹僵,母亲看着着急,多次调解无果。
一次意外,父亲为护孩子被人打伤,孩子愧疚,在母亲的调解下,父子心平气和谈论过去恩怨,解开心结,皆大欢喜。
接着又讲述一对未婚夫妻因小事赌气的故事。
套路与“父子闹别扭”差不多。
看客们虽出身富贵,但生而为人,同样会经历与普通百姓类似的处境:
与父母摩擦,与心上人置气……
仙音伴奏,唱腔情感丰沛,众人多有共鸣,不禁追忆过往。
苏御平日爱玩闹,惹父母生气之事不知凡几,这会子更是感慨连连。
现场一片安静之际,三楼廊道转角处,陆望长身半倚在栏杆处,目光如炬望向那屏风内,唇角噙着抹淡笑:
“有意思。”
贴身小厮明旭听了,连连点头:“这词曲的确很有意思。”
“不是词曲。”陆望摇头,见他神情疑惑,缓缓道,
“我说她适才现场编的‘扔鸡蛋’这一行径。”
明旭:“……”
这都隔了两首琴了,现在才夸,是否反应慢了些?
陆望兀自说道:
“在军中,新兵蛋子常受老兵欺压,你知道不被欺负的,一般都有什么特点吗?”
“武功强的。”明旭答。
“是。”陆望颔首,“强大。”
“展现自身的强大,可以震住绝大多数人。”
“没有人不钦佩强大之人。”
“这和王大柱编新词曲有什么关系?”明旭愈发疑惑。
“即时编曲,可见其才思敏捷;以调侃口吻唱出‘被扔蛋黄’的糗事,可见其沉稳心态。”陆望轻叩栏杆,缓声解释,
“对手刺向他的刀,被他反手插入敌人心口,可见其应变能力……”
“安排捣乱的幕后之人,不仅没达成目的,还帮对方赢得喝彩,自己更是丢脸,这会子,想来恨不得掐死王大柱。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
“总之,王大柱便是用即兴编曲这一动作,向世人展现他的强大,如此,接下来他要表演什么,大家多会认可。”
“世人皆盲目,觉得你强大了,对你心悦诚服,便一叶障目,觉得你什么都好。”
明旭深以为然。
他家将军实力强横,自己打心眼里佩服,便觉他说的话,做的事都对,即便觉得奇怪,也会认为其中自有深意。
自己看不懂,是自己愚钝,而非将军做错。
不仅是自己,将军身边的人,多是这样的心态。
然而,将军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官拜二品荣誉骠骑将军,手握京营兵权,更是皇帝心腹。
他的强大众人有目共睹。
如今他却将台下唱曲儿的那麻脸小子,也夸成了“强大”之人。
明旭心中自是震惊。
评价太高了。
胡思乱想间,眼角余光瞥见陆望转身走下楼梯。
他一惊,急急跟上:
“大爷,您去哪里?下边表演随时结束,您还要和户部的孙大人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