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床铺上,喘息声愈重。
许云楼莫名心慌。
纤细的手指猛地松开青年衣领,改为抵住青年胸膛,用力推拒。
麦色的宽大手掌覆上莹白如玉的小手,轻柔握住,拉起。
陆望抬起头来,轻啄一口,垂眸,视线落在姑娘微微红肿的唇瓣上。
视线上移,对上姑娘含雾的桃花眸,柔声问:
“怎么了?”
青年眸光温柔,却异常晶亮。
与数月前生母临死前的眸光如出一辙。
“楼儿,不要做低贱的妾室,任由主母主君轻贱……让你的孩子也跟着受苦……答应娘!”
许云楼含泪点头:“好,娘,我答应您……”
“你发誓。”
“好,我发誓。”
娘笑了,干瘦的脸颊笑起来依旧有几分动人。
她欣慰又不舍地赞道:“楼儿,我的好女儿……”
“好女儿”三个字仿若耳光,啪地越过千里,隔着数月,狠狠扇在许云楼脸上。
她面色一白,因亲吻而染上的薄粉瞬间褪去。
“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陆望眉头一皱,扭头便要扬声喊人。
许云楼赶忙扯住他袖子:“不是……我,我只是……”
说到这儿,她注意到青年急切担忧的脸色,心蓦然一痛。
许云楼,清醒点,一时的放纵,会让你终生活在愧疚中……
搭上你后半生的尊严,连带着你的孩子……
心口的小鹿砰的一声撞死在胸腔中……理智回笼。
她想,要怎样,才能让陆望放过自己呢?
许云楼抬眼打量青年。
他耳根泛着红晕,是羞涩?心动?
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他以为自己身子不舒服,眼中满是疼惜与焦急。
他既这般心疼自己……
思绪一转,许云楼便有了思路。
“那你脸色怎么一下子这么难看?”
青年仍在问,手掌抚上她冰凉的小脸,又去摸她冒着虚汗的额头。
“我没事……”许云楼抓住他的手,摇头轻声道,顿了顿,“我只是……”
“想我娘了。”
陆望松了口气,旋即想到姑娘梦魇时不停呢喃的“娘”,微一思忖,柔声道:
“等忙完这一阵,我尽量安排南下的差事,顺带带你回江南看看你娘,可好?”
许云楼睫毛一颤,勉强笑道:“回去也没用……我娘尸骨无存,连个坟茔都没有。”
呼呼呼——
叶枫停了下来,床边晃动的幔帐随之停下,无力垂在床柱旁。
须臾……
“寻个时间,在京郊给她立个衣冠冢如何?”陆望心疼地揩去她眼角的泪水,斟酌着商量,
“往后每年,我尽量抽出时间陪你去祭拜她。”
往后每年……
许云楼垂下眸子,掩去翻涌的情绪,不接他的话,只道:
“我父亲有很多妾室,一般新鲜个一两年,便会丢开。”
“我娘容貌好,性情也合父亲胃口,因而多得了几年宠爱。”
“出头鸟是没有好下场的,娘成了嫡母的眼中钉。”许云楼忍不住揪紧帕子,
“小时候,我学习课程之外,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坐在阴凉的水榭中,眼睁睁看着娘在烈日下暴晒……”
“看她满头大汗,看她晕厥,再被冷水泼醒……”许云楼嘴唇翕动,
“我不敢哭,嫡母让人站在我身旁数,看我掉了几颗眼泪,然后便甩多少鞭子在我娘身上。”
陆望不断轻抚许云楼纤薄的脊背安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许云楼抬眼看着青年眼中越聚越多的疼惜,笑着继续自揭伤疤:
“我和我娘生的像,嫡母看我也极不顺眼的,可你知道,她为什么让我坐在水榭中和她一起乘凉吗?”
陆望嘴唇动了动,没敢说。
许云楼笑着帮他说:
我将来是要卖个好价钱的,父亲不允许任何人在我们这些庶女身上动手脚,还要精心养护。”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陆望喉头发哽,抱紧怀中姑娘,希望自己的体温能温暖她,说,
“我给你出……”
“嫡母总是躺在凉风习习的水榭内,瘫在美人榻上,伸着腿,丫鬟围着给她捶腿捏肩。”许云楼打断他,坚持道,
“她总是笑吟吟对我说……小狐媚子,你哭的样子很美,可惜和你娘比起来,还是差了些,晚上可要多请教一下……否则以后怎么勾得住男人的心?”
说到这儿,她捧住陆望的脸,正对自己,软声问:
“我哭的好看吗?”
很美。
婉转多情的桃花眸雾气氤氲,眼尾泛粉,似一坛桃花酿般,甜香醉人心。
陆望极喜欢她的眸子的。
可此刻却觉触目惊心。
这一刻他不忍心再看,更不敢答她的话,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掌心瞬时一片。
滚烫的泪水灼伤他的手掌,一首蔓延着蜿蜒向下,越过腕骨,小臂,引入华美的袖子时,己是冰凉。
可陆望却感觉心头火烧火燎的,难受的紧。
他看着姑娘抖动的嘴唇,想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劝起。
只好沉默。
窗外暮色渐沉,烛灯不时爆出个火花,挑动人的神经。
陆望低头,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姑娘冰凉的小脸,软声商量:
“日后下江南,我给你出气……现在不要在想这些事情了,早些休息吧……好吗?”
“陆望,你查过我的身世吧?知道我是一把火烧了院子和我娘的尸体,才得以离开许家的吧?”许云楼阴哑的嗓音微收了些。
陆望神色一顿,颔首:“嗯。”
“我娘不是病死的,而是服毒自尽。”
……
陆望抿了抿唇,没说话。
“年初的时候,我娘的身体由我调理,至少还能撑一年半。”许云楼嘴唇翕动,
“可是,我快及笄了,我父亲迫不及待要送我去一个老男人手中……。”
“娘趁着二月中旬那次风寒,毅然服毒,做出病逝的假象……为的是让我能和莺歌金蝉脱壳……”
掌心愈发滚烫,雨过天青色的袖袍被打湿了一片。
“别说了,你身子还虚弱,不宜过度悲伤……你……”
许云楼推开他的手,抬头定定盯着陆望,哑声问:
“她赴死前,让我发了个誓……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陆望面色一僵,有些不想听,视线微垂。
许云楼凑近青年的脸,不容许他错开目光,一字一顿道:
“陆望,我娘让我赌咒发誓,绝不为人妾!”
……
呜呜呜——
秋风陡然刮了起来,一下一下拍着树梢。
其中一片枯叶随风上下翻飞一阵,啪地重重砸在地上,滚动几下,再没了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