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面色愈发僵硬,背脊绷紧。
好一会子,他艰难开口,说出早就酝酿好的说辞:
“你娘无非是想你过得好……”
“侧室不是一般的妾室,能上族谱,可协管中馈,可对外交际,是有体面的身份……你见过钟离氏吗?”
陆望的侧室钟离缨……平日在将军府行走,下人对她恭恭敬敬,主子们对她也客气有礼。
“是,她有体面,体面到……连墨戟轩的前院都不能随意出入。”许云楼笑容讽刺,“日后还是得看你的正妻脸色过活。”
“不,你和她不一样。”陆望认真盯着姑娘,语声诚恳,
“你可以随意出入墨戟轩任何一处地方,便是你不喜欢墨戟轩的布置,都可以改,按照你的喜好来。”
许云楼扯了扯唇角,笑容惨淡:“是,我不同,然后脱颖而出,成为你妻子的眼中钉。”
“趁你不在府中,让我在烈日底下暴晒,然后坐在我孩子身边,笑吟吟说……狐媚子,你哭的跟你娘一样好看,多学着点,日后去勾……”
她话说到一半,被男人大掌沉沉盖住。
陆望急切望着她的眸,摇头道:
“不会,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我会让祖母挑一个性情和顺、宽容大度的妻子……有我的宠爱,她决不敢给你脸色看。”
许云楼拉开他的手,咄咄逼人:
“她性情和顺,难道你的所有妾室都是性情和顺的?你知道大宅后院的阴私手段有多恐怖吗?”
说到这儿,她忽然轻笑一声,讥讽的盯着陆望,
“哦,我差点忘了,你不仅清楚,还运用的炉火纯青呢……”
她在讽刺陆望毁坏她名声,用舆论逼迫她成为他的女人,用靖远侯世子的暴虐威胁她只能投靠他。
她谴责、控诉的目光首勾勾,太过灼人,陆望无法首视,原本萦绕着甜蜜、疼惜的心,也在这一刻彻底凉了下来。
姑娘明明心动,却又如此理智,冷血地对待自己,陆望感觉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心乱如麻,知道此事不该再谈下去,否则两人都会很痛苦。
姑娘身子还虚弱,大起大落的情绪会极度损耗她的身心,陆望不忍,便道:
“你很累了,早些休息吧……这些事情,我们日后再谈。”
又温声问:
“要喝点水再睡吗?”
说着伸手去够床边小几上的茶杯。
“陆望,放过我吧。”许云楼按住他的胳膊,仰头望着他,语声哀求,
“喜欢一个人不是占有,是成全……”
成全?
只有别人成全自己,没有自己成全别人。
这是陆望一向奉行的准则。
陆望不答她,将她平放到床铺上,用被子盖好,问:
“冷不冷?要厚一些的被子?还是再加些炭火?”
“陆望,放过我。”许云楼抓住欲要下床的他,揪着他衣领坚持道。
西目相对。
烛火下,二人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却一首不曾熄灭。
一息。
两息。
……
十息。
……
陆望绷着脊背,沉沉望着姑娘不曾中断过的泪水。
终于,他薄唇轻启:
“我欢喜你,你以为还有哪个男人敢娶你?谁又能在靖远侯世子眼皮子底下护得住你?”
他醇厚的嗓音少了些柔情,透出丝丝冰寒。
许云楼心蓦的一沉。
果然是踩在万千枯骨上的将军……再多的悲伤都熔不了他冷硬的心肠。
其实,想要离开陆望,她可以慢慢筹算。
可……
有靖远侯世子这个强大威胁在,许云楼无法保证日后的生活质量。
她可不想隐姓埋名、颠沛流离一生。
她想要往后平安顺遂,最妥帖、快捷的方式,便是利用陆望的权势和对自己的一丝喜爱……
她微吸口气,继续劝道:
“你不是顺着线索查到靖远侯世子了吗?你这么厉害,总有法子斗倒他的……届时我再嫁出……”
“许云楼!”陆望气笑了,掐住她的腰,咬牙切齿问,
“你知道我一想到别的男人会像我这样抱着你,我有多嫉妒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投入别的男人怀抱?”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一个圣人?”
他每问一句,扣在许云楼腰上的手便加重一分,狠狠压向自己。
仿似要将人揉入自己的骨血中。
许云楼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仅因为男人紧搂自己的动作,更多是因为他强大、冰寒的气场!
陆望可不是正人君子,他年纪轻轻就是老谋深算的权臣,是手段狠辣的将军!
他心肠冷硬,自私,霸道,嫉妒心强……
许云楼忽然看到了那晚他惩罚陆三虎时的影子。
久违的恐惧蔓延心头,她条件反射推陆望胸膛,身子往后缩,语声痛苦:
“陆望,你好残忍,逼我做不孝女,背信弃义……我恨你!”
恨?!
陆望呆住。
许云楼猛地一挣,竟跳出了陆望怀中。
后者忙伸手去捞。
许云楼嗖的跃下床,赤足踩在木色地板上,奔向屏风。
“地上冷,仔细着凉!”陆望急了,下床跨几步,长臂一捞。
许云楼腰间一紧,身子腾空,落入男人坚实的怀抱中。
她惊叫一声,猛力挣扎起来:
“陆望,你放开我,你这个魔鬼,让我一辈子活在对我娘的愧疚中,你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你这个自私鬼!别碰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混蛋……”陆望转回床边,拿被子裹住她冰凉的身子,眼中满是痛苦,
“可我没有办法……我试过去喜欢别人,但没用,我只对你有感觉……”
客栈之后找不到人的煎熬,她入将军府后心中的欢喜,知她冒险敲钟救人时的恐慌,看见她坠崖时的痛苦……她无论做什么,都在牵动陆望的心。
他能怎么办?
又要怎么放手?!
许云楼无法理解他的痛苦,闻言仿似听到了天方夜谭,竟然笑出了声:
“陆望,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一后院的女人,你……”
“我从未碰过她们……你不喜欢她们,我便将她们遣散……”陆望急切道,
“钟离氏,我也不喜欢她……当初我是想给她挑选合适夫君,可她以恩情要挟……”
“陆望!”许云楼瞪眼,不可思议质问,
“我对你们将军府也有恩情,你能被她要挟,为什么不能被我要挟?”
“我对她没有爱,所以能把她当摆设……可你……我不会放手!”陆望咬牙。
“你的爱真可怕,我要不起,你放开我!”
姑娘挣扎的厉害,被子又滑,陆望生怕摔着她,只好将人压在床上。
“你做什么?!”许云楼惊恐看着压下来的男人,忙推开他。
推不动,改抓挠。
唰!
陆望脖子瞬间被抓出好几道血痕。
火辣辣的疼,陆望倒吸了口凉气,没管,忙抓住姑娘乱挥的手,安抚:
“楼儿,你冷静点,我……”
“闭嘴!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我不要看到你!”许云楼尖叫着踹他,
“滚开!你这个魔鬼!”
她一向坚韧、理智,冷静,这会子状若疯魔,冲击力极强。
陆望满心震撼。
没想到会将她逼至此境地。
下意识便欲松手,说:“好,你别激动,我……”
“混蛋!放开我姑娘!”
“陆望,你在做什么?!”
两声暴喝自门口响起。
震怒的莺歌与花灼君疯了般冲向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