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男得了便宜,又为皇兄斟酒,道:“公子且说吧!”
皇兄喝了酒,嘴角露出久违的笑。这是近几日我第一次见皇兄笑。
皇兄问:“姑娘觉得何人最自由?”
我暗暗点头,果然,皇兄心中所想都是他的自由。
怀男道:“君王吧!”
这话让皇兄吃惊,只停住手中杯盏,道:“为何?”
怀男道:“你且看我,身子都由不得自已做主,何来自由?若我为王,或为公主,定不会如此。”
怀男的话却是不错。虽我也常为不能出宫而不爽,但仔细想来,那店中的店小二日日奔波操劳,为生计奴颜婢色,甚至客人发火,还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上前陪不是。如此境况,岂不更无自由。
怀男接着道:“那街上的乞丐,看似自由,实则束缚颇多。每日乞讨,必得低声下气,哪家富家子弟看不顺眼,啐上一口,踢上两脚,也不敢反抗。若被冤枉,也无从辩解。不仅如此,还要日日为生计奔波,为下顿发愁,实为最束缚之人。”
我暗暗佩服怀男,这点直中要害。看来那乞丐梦想皇兄也曾与怀男说过,皇兄当真将怀男当做知已了。
皇兄思忖片刻,抬头道:“姑娘所言不错,只是那君王日日为案牍劳形,也着实烦心。”
怀男道:“公子此言差矣。若以德治国,无为而治,至此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何来劳形?”
皇兄脸上略有变化,只抬头望着怀男,道:“你一个青楼女子,如何懂得这么多?”
青楼女子?皇兄应说的是怀男。我一怔,想到什么,不觉得心中抖几下。
听林天朗说过,这世上有一种酒楼,名曰青楼。青楼里的老板,店小二,皆是女人,且只接待男人,不接待女人。更为奇怪的是,青楼的酒菜价格竟比平常的贵几十倍。
我当时还问:“是什么做的菜,翡翠做的?怎就这般贵?”
林天朗只道:“不是翡翠做的,是女人做的。”
我不觉得惊住,那……吃人犯法啊!
林天朗只勾勾我鼻子,道:“不犯法。吃人不吐骨头,不犯法。”随后离开。
我疑惑了半晌,这还不犯法?
后来想着,林天朗无非不是寻我开心而已,什么青楼,都是编出来骗人的鬼话。
如今又在皇兄口中听到这一词,该不是骗人。不过当真奇怪,奇奇怪怪。
只见皇兄望怀男半晌,暗下神情,却是转了话题。
“听闻姑娘善琴,一曲红尘叹艺压群芳。相见有缘,不知姑娘可否弹奏助兴。”
我心生疑虑。记得这红尘叹乃是黎倾所作琴曲,从前她常常弹与我和林天朗听。
回国之后,我每每想念,便移去千竹堂与皇兄诉说。那时,皇兄便会取箫,用箫奏出红尘叹。
只记得皇兄奏罢,还怔了好久,悠悠道:“倒是个知已。”
我心下得意半晌,道:“黎倾已是林天朗的妻子了。”
皇兄并不懊悔,只是莞尔一笑。
我当时还在为皇兄惋惜,若当日他去了生辰宴,便当真没林天朗什么事了。只可惜……可惜啊!
事实证明,命运安排的一切都有其道理。错过黎倾,是为遇见更合适的,例如怀男。
想皇兄这般冷淡,若黎倾相许,受了委屈如何是好?如今有个怀男,定是不会受委屈的。
只是,皇兄既知道黎倾,知道红尘叹,又如何说是那花魁所作?当真令人生疑。
想来怀男并不会抚琴,只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是改日吧!”
皇兄脸色略有奇怪,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凌厉。我还未看得真切,他已跃到怀男身旁,将那面纱扯了下来。
“怀男!”
这话将我惊了,从床上滚下来,摔的腰疼。
这时我才知,皇兄那句“红尘叹”是为揭穿怀男。怀男虽也懂些音律,但那世间音乐无数,怀男所知有限。红尘叹为黎倾所做,怀男必定不知。
皇兄随口说了“红尘叹”,若怀男不加反驳,不论是否弹奏,都可证明她是由人假冒,并非花魁。
皇兄啊皇兄,老奸巨猾的皇兄,居然着了他的道了。
“阿烟?”
皇兄只望向我,这次是惊讶,刚刚掀开怀男面纱时都不曾有的惊讶。
扶腰起来,只陪笑上前:“皇兄,我……我只是路过,只是路过。”随后一瘸一拐要出去。
还未走几步,被皇兄叫住,我且停住,却是不敢扭头。
本以为皇兄要大发雷霆,只见他冷冷的道:“将怀男带走。”
我一怔,见怀男呆呆站着,脸上满是凄苦。心下不忍,只道:“皇兄,你与怀男好好谈谈吧!”
怀男望向皇兄,想来心中还有些许希望。只是皇兄的冷漠竟将这最后的希望也浇灭了。
只听皇兄道:“没什么好谈的。”
怀男面色沉下,亏得她性子刚强,若换做我,定是要落泪的。
只整了神情,怀男转向皇兄,道:“小风,莫要再使性子了,你难道忘记我们的曾经了吗?”
皇兄眉间略皱皱,想是有了触动,也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到一位女子冒冒失失闯进来。
见到我们仨儿,她略有尴尬,只低头要走,却被皇兄拉住。
皇兄将女子搂到怀中,脸色略舒展些,右手拂她脸蛋,问:“叫什么名字?”
女子轻抿红唇,道:“雨儿。”
皇兄托着雨儿的下巴,离他近些,道:“别走了,今晚留下来陪我如何?”
女子也是,见此只露出妩媚,拉下些坎肩,瞥一眼怀男,道:“公子,遵命。”
我见到怀男手握得紧了,她那般的个性,定是容不下这般屈辱的。
拿出腰间折扇,怀男已跃到皇兄周身,便要对雨儿动手。谁知皇兄早有防备,待怀男上前,已将她手腕扯住。怀男意欲脱身,却是不得动弹。
“你……”
皇兄道:“今日我在,不会让你动她分毫。”说着放开怀男,又将雨儿搂在怀中。
我只觉得怀男可怜,说不出的可怜。她纵然有天下第一的地位,却也不得不迁就皇兄,被一个卑贱的女子骑在头上。她自小被人哄着宠着,今日为皇兄却强忍着将热脸贴到冷屁股上。
怀男悠悠道:“花堤已为你而死,莫要再害人了。”
皇兄眼中略有悲伤,但更多是恼怒,道:“你在威胁我!”
怀男言语也跟着凌厉,道:“是又怎样。你若不从我,我便杀了她,屠了这青楼。”
我略有寒意,后退两步。虽知怀男说的是气话,但仍旧不免身子抖上三抖。
皇兄当真是恼了,青筋暴起,双目尽赤。这么多年,我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好啊!你现在就杀了雨儿,杀了天下所有女人。若有一个在,我必不会娶你!”
皇兄这话太绝,丝毫不留情面,他终究是将怀男伤了,彻彻底底伤了。
怀男眼中闪着些晶莹,强忍泪水,却再不敢多言。
我不知皇兄竟这般狠心,怀男几近落泪,他还能那般镇定,甚至冷漠。
看都不看怀男一眼,皇兄只抱起雨儿到床上,意欲做些什么是,又想到我俩儿,只道:“还不走?”
我当真想上去给皇兄一个大嘴巴子,却被怀男拦住。
怀男抹抹泪,强行镇定,只道:“小风,今日是最后一天,我若走了,便再不会回来。”
我知道怀男的苦心,她顶下所有,费尽心思说服怀王,只为得皇兄真心,只奈何,皇兄终究不肯多看她一眼。
终是皇兄负了怀男。
我不知皇兄做何感想,他头也没扭,只道:“你最好一辈子别回来,我再不想见到你。”
怀男忍耐不住,许这一刻,她当真认清了皇兄,也认清了自已。
“好,我成全你,我成全你。”
怀男一字一句,向后退去,直到无路可退,奔出屋去。
我本想追去,却被皇兄叫住:“阿烟,随她去吧!”
皇兄的语气并非冷漠,而是伤感,在他眼中,我看到些晶莹剔透。
此刻我才知,原他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