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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过一次的人
夜凪苍是被饿醒的。
意识破开混沌，如溺水者猛地冲出水面。
涌入西肢百骸的，并非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胃里灼烧般的饥饿，以及……一种透骨的寒意与悲伤。
他虚弱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暗色木顶。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潮气、朽木和淡淡的草药味。
这里是哪儿？
他想挣扎着坐起，却发现全身骨头仿佛散了架，一动就痛。
就在此刻，两段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真实的记忆，如同两头公牛在他脑中野蛮冲撞，轰然炸开。
“李越！这份季度报告明天早上必须交！”
刺眼的写字楼灯光下，上司的咆哮犹在耳边。他仿佛还能闻到那杯冷透了的速溶咖啡的味
道。
记得自己为项目拼了一周，拖着灌了铅的身体走在深夜街头。
然后是刺耳的鸣笛，失控的卡车，天旋地转……最后，是坠入冰冷河水时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苍！快跑！快跑啊！”
下一秒，画面切换成十五岁少年“夜凪苍”的记忆。
父母将他推出门外时手心的余温，那青面獠牙的怪物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母亲被利爪撕裂时戛然而止的惨叫，以及父亲那句“活下去”的最后怒吼……一切都清晰如昨。
然后，便是在山林中疯狂的逃亡，最终脚下一空，滚落山崖。
“呃……啊啊啊！”
两种人生，两种死亡，在他脑海中疯狂撕扯，剧痛如潮。
他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整个人陷入高烧与谵妄的噩梦。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时睡时醒。
时而觉得自己躺在医院，听着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时而又被拉回那个血腥的夜晚，被父母的哀嚎和怪物的咆哮包围。
在这片混乱的黑暗中，却有一份沉默而笨拙的温柔，始终存在。
总会有一只布满厚茧的温暖大手，定时将他扶起，用木勺将温热的米粥，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也总有一块浸过井水的湿布，不时擦拭他滚烫的额头，驱散热度。
不知过了多久，夜凪苍再次恢复清醒时，己能勉强坐起身。
高烧退了，但身体的虚弱与灵魂的疲惫，让他连抬起手臂都费劲。
为他端来米粥的，是一位独居山脚的老人。他头发灰白，身形清瘦，但脊背依旧挺首。夜凪苍想自己动手，可这具虚弱的身体却连一把勺子都握不稳，“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他怔住了，羞耻与无力感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老人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平稳地递到他嘴边。
夜凪苍看着那双饱经风霜的浑浊眼眸，张开了嘴。
在老人的悉心照料下，夜凪苍一天天好转起来。他开始试着下床，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他想劈柴报恩，凭着前世那点可怜的常识抡起斧头，却因不习惯这瘦弱的身体，一斧头砍在木桩上，震得虎口发麻。
老人没有笑他，只是走过来，握着他的手，用沉默而标准的动作，教他如何用腰发力，如何顺着木纹，才能最省力地劈开木柴。
又过了几日，夜凪苍能在屋内自由活动后，才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收留自己的小小家。
屋子虽小，却一尘不染。
主屋角落里，有个被擦拭得非常干净的木制佛龛。
在他前世的记忆里，这是用来纪念故去亲人的。一种混杂着好奇与敬畏的情绪，驱使他走了过去。
佛龛里，并排供奉着数个黑漆灵位。他虽不懂日语里的生僻汉字，却一眼认出了正中那个最大的灵位上的名字——
藤次
他看到那一个个灵位，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位沉默寡言、一瘸一拐，却救了自己性命的老人，或许早己孑然一身。
这份认知，让他心中的感激，多了一丝想要陪伴的亲近。
一个阴雨的傍晚，夜凪苍见老人独自坐在廊下，痛苦地揉捏着僵硬的伤腿。
他学着前世看来的知识，用热毛巾笨拙地为老人热敷。
老人身体一僵，却没有拒绝，紧绷的脸部线条也柔和了些许。
这个沉默的少年，和这个孤僻的老人，就在这远离人烟的小屋里，建立起了一种亲人般的默契。
首到一天，夜凪苍终于鼓起勇气。他跪坐在老人面前，神情无比严肃。
“那个……藤次先生……”
他用着所知不多的敬语，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天杀了爸爸妈妈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老人听到这称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摆了摆手：
“叫‘先生’太见外了。不嫌弃的话，就跟村里的孩子一样，叫我藤次爷爷吧。”
“是……藤次爷爷。”
藤次爷爷的目光变得悠远，他从桐木箱子里，取出一件叠好的旧队服，和一柄断了一角的日轮刀。
“它们叫‘鬼’，”
他抚摸着刀身，声音低沉，
“食人的怪物。而我们，被称为‘鬼杀队’，一个与鬼暗中战斗了千年的组织。”
他指着队服上缝补好的破口：
“就是这里，一爪下来，离我的心脏只有分寸之遥。”接着，他又卷起裤腿，露出那道蜈蚣般狰狞的伤疤，
“我的腿，就是在雪夜里被一只会用冰的鬼所伤。我活了下来，可我的同伴……都永远留在了那片雪地里。”
听着藤次爷爷的讲述，夜凪苍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仿佛为了印证这份残酷，就在当晚，一股野兽的腥膻与腐肉的臭气，伴着令人牙酸的“咔吱”声，悄然逼近。
来了！
夜凪苍的瞳孔骤然收缩。
“孩子，躲进壁橱，别出来！”
藤次爷爷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抄起那把残破的日轮刀，一瘸一拐地挡在门前。
夜凪苍手脚冰凉，依言躲进壁橱，从门缝中向外窥视。
砰！
木门被巨力撞开，一只通体苍白、西肢如蛛的恶鬼爬了进来。
“水之呼吸……”
藤次爷爷低喝一声，但呼吸明显滞涩，拖着伤腿的动作也远不如前。那是一场毫无美感，原始而血腥的搏斗。
他用尽全力躲过扑击，手中的刀也只能在鬼身上留下一道道转瞬即愈的伤口。老人的喘息越来越重，恶鬼眼中则满是戏谑。
夜凪苍躲在壁橱里，死死咬住嘴唇。他看着那个为保护自己而拼命的老人，看着他每一次艰难的闪躲和吃力的挥刀，恐惧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但更多的，是眼睁睁看着恩人浴血奋战，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滔天怒火！
噗嗤！
最终，藤次爷爷抓住一个机会，以肩膀被鬼爪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为代价，将残破的日轮刀狠狠捅进鬼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将其钉在墙上。
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照入，那只鬼才在不甘的嘶吼中化为飞灰。
战斗结束了。
藤次爷爷拄着刀，大口喘着粗气，鲜血从肩膀和手臂不断滴落，在地上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他那条伤腿因强行发力再次撕裂，整个人摇摇欲坠。
夜凪苍从壁橱中冲出，看着眼前这一幕，身体不住地颤抖。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在照顾重伤的藤次爷爷。烧水、清洗伤口、捣碎草药、笨拙地包扎。
他看着老人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身上新旧交叠的伤痕，他终于明白——
在这个世界，善良和躲藏，都换不来安稳。
想要不被当成食物，想要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唯一的办法，就是拿起刀，变得比鬼更强！
那份死过一次才有的对生的渴望，此刻被鲜血彻底点燃，锻造成了钢铁般的意志。
当藤次爷爷再次清醒时，夜凪苍跪在他床前，额头深深磕在地板上。
“藤次爷爷，”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请教我……如何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