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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鬼市的喧嚣也渐渐沉淀下来，只剩下一些夜不归宿的幽魂，和闪烁不定的霓虹。我没有丝毫停留，根据腕式电脑上显示的地址，乘坐了一辆破旧的、几乎要散架的无人驾驶出租车，向“西方科技”创始人赵立德的住所驶去。
从繁华的上三区到破败的下三区，赵立德的坠落轨迹，在这座城市的版图上清晰可见。他现在的家，位于下三区最边缘的“蜂巢公寓”——一种将集装箱像蜂巢一样堆叠起来的廉价住所，是这座城市里所有破产者和失意者最后的归宿。
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停下，我下了车，一股浓烈的、铁锈和潮湿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这里的空气质量监测仪常年处于红色警报状态，但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能呼吸，己经是一种奢侈。
我抬头望去，密密麻麻的集装箱公寓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钢铁坟墓，每一个亮着灯的窗口背后，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一段被时代碾碎的梦想。
赵立德的住所在E区的十三层。没有电梯，我只能顺着锈迹斑斑的外部楼梯向上攀爬。楼梯上布满了青苔，每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我来到E1307的门口，那是一扇满是划痕和凹陷的合金门。我没有敲门，只是将手掌轻轻地贴在门上，闭上眼睛。
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气，混合着绝望和颓丧的气息，从门后渗透出来。但在这股庞杂的气息中，我没有感知到半分属于苏清越的那种、疯狂而偏执的杀意。
这股气，属于一个受害者，不属于一个凶手。
我心中有了判断，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和一个充满警惕的、沙哑的声音：“谁？”
“大理寺。”我平静地报上身份。
门内的声音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大理寺？我……我己经一无所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赵先生。”我放缓了语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关于钱坤的事。”
“钱坤？”这个名字像是触动了对方的某个开关，门内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他不是死了吗？‘天机’新闻上都播了！他的死跟我没关系！我一整天都待在家里，邻居可以作证！”
他的反应，完全在一个普通嫌疑人的正常范畴内。
“我知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我说道，“对你，对我，或许都有好处。”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最终，门锁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合金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张憔悴不堪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这就是赵立德。曾经的科技新贵，如今的……破产者。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二十岁，头发花白稀疏，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麻木。看到我身上的制服（我在来的路上换回了工作服），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进来吧。”他侧过身，让我走进他那狭小的“家”。
房间里的一切都符合我对一个破产者的想象。空间狭小，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廉价营养膏和酒精的味道。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堆满了空的酒瓶和各种被拆解开的电子零件。
墙上，还挂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照片上的赵立德意气风发，身边是笑靥如花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而现在，照片的旁边，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他。
“她们离开我了，”赵立德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也好，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赵先生，我知道钱坤对你做了什么。专利狙击，恶意收购，逼得你家破人亡。从动机上来说，你是最有可能杀他的人。”
赵立德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说了，不是我！我想杀他，我做梦都想把他碎尸万段！但我不敢！我只是个废物！一个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他激动地嘶吼着，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淌在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那股积压己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泄。我知道，对于一个被逼入绝境的人来说，任何理性的盘问都是无效的，只有让他将心中的毒素全部排出来，才能进行真正的沟通。
许久，他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我递给他一张纸巾。
他接过去，胡乱地擦了擦脸，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李……李捕头，”他沙哑地开口，“你……你跟他们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他们……那些穿制服的人，来过好几拨了。他们用仪器扫描我，分析我的基因，检查我的通讯记录……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程序里的BUG。”他顿了顿，看着我，“但你……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人’。”
我心中微微一动。这或许就是“观微派”与“格物派”最根本的区别。我们观察的，从来都不只是客观的物，更是物背后的人心。
“赵先生，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给你定罪。”我看着他，真诚地说，“我只是想知道，钱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商业上的事，你还知道他别的什么吗？任何事，无论多么荒诞，都可能对案子有帮助。”
赵立德陷入了沉思，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忆和更深的恨意。
“他是个魔鬼……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他咬着牙说，“他享受摧毁别人梦想的过程。当年，我的‘共情芯片’项目己经拿到了天使轮投资，马上就要量产了。那是能让义体和人体实现情感同步的革命性技术！是他，用卑劣的手段窃取了我的核心专利，反过来告我侵权，然后用资本把我活活砸死！他毁了我的一切！”
他说着，又激动起来。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冷静。
“这些，我知道。”我说，“我想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他的私生活，他的……爱好？”
“爱好？”赵立德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他的爱好就是赚钱和玩弄女人。不过……”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不过什么？”我追问道。
“大概是半年前吧，我还在为了公司的官司焦头烂额的时候，听一个圈子里的朋友说，钱坤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他说，钱坤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参加那些名流派对，反而花大价钱，从世界各地搜罗一些稀奇古怪的‘古董’。”
“古董？”
“对，不是那些能升值的艺术品。而是一些……怎么说呢，很邪门的东西。什么古代炼丹炉的残片，某个不知名古墓里挖出来的玉器，还有一些据说是从某个没落的东方小国传出来的、据称能‘延年益寿’的秘方和护身符。”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猛地漏了一拍。
“他甚至斥巨资，在城外的昆仑山深处，修建了一座完全复古的、没有任何科技设备的‘静修别院’。听说，他还供奉了一位神秘的‘东方大师’，整天在那位大师的指导下，搞一些……吐纳、冥想之类的东西。”
赵立德说到这里，脸上满是不屑：“一个靠着最尖端的科技发家的人，到头来，却去相信这些几千年前的封建迷信，真是可笑！都说他是钱赚够了，怕死，想修仙呢！”
修仙！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我脑中所有的迷雾！
钱坤，他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他本人，就是一个踏入了那个充满未知与诡异的世界的……求道者！
而苏清越，选择他作为第一个祭品，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怨气”。
更是因为，钱坤的身上，有苏清越想要的东西！一种……属于修行者的、比普通人更“肥美”的生命能量！
我站起身，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李捕头，这些……有用吗？”赵立德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非常有用，赵先生。”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提供了一个……连‘天机’都计算不出的线索。”
我向他道了谢，转身离开了那间充满了绝望气息的公寓。
当我重新站在下三区那肮脏的街道上时，一阵冷风吹来，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因为我的内心，正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
就在我离开的半个小时后。
王司首的“格物派”团队，根据“天机”系统提供的“高危嫌疑人情绪波动数据”，锁定了赵立德的位置。
数辆磁悬浮警车呼啸而至，将整栋蜂巢公寓团团围住。全副武装的特警破门而入，将还在失神中的赵立德按倒在地。
面对冰冷的枪口和仪器，赵立德的所有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的“动机”，他的“怨气”，在数据的分析下，构成了一条完美无瑕的证据链。
当晚，“天机”新闻播报：【“枯人案”取得重大突破，大理寺格物派成功抓获一号嫌疑人。据悉，该嫌疑人因商业纠纷对死者钱坤怀恨在心，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看着全息屏幕上，赵立德那张绝望而麻木的脸，我知道，王司首己经宣布了他的胜利。
但只有我知道，他们抓错了人。
他们走上了一条由数据铺成的、通往错误方向的高速公路。
而我，这个被放逐的捕头，却己经悄然踏上了那条通往真相的、唯一的独木桥。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