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进了这片被时间遗忘的领地。
一股混合着纸张腐朽、尘埃和密不透风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打出个喷嚏。借着从暗门缝隙里挤进来的那点微光,朱由检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文件柜,像列队的兵马俑,沉默地站在这片黑暗里。柜身上贴着泛黄的标签:“人事部”、“财务部”、“合规部”,时间跨度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一首延续到九十年代末。
这里不是什么档案室,这里是纽约证交所的乱葬岗。
每一份被塞进这里的档案,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华尔街之梦的终结。这里记录着无数的崛起、陨落、背叛与疯狂。
朱由检没有半分寻找出口的急躁。他那颗在紫禁城里被无数奏章和阴谋喂大的心脏,此刻正因为兴奋而微微加速。
宝库。一个巨大的、未被发掘的信息宝库。
他如同巡视自己疆域的君王,信步走到一个标着“人事部”的文件柜前,随手拉开一个抽屉。
【离职与解聘档案:1995】。
他捏起一份档案,吹开上面的积灰。
“理查德·米勒,交易员助理。解聘原因:在交易时段浏览网站,严重违反公司规定。”
朱由检面无表情地将档案丢回去。
蠢货。
他又抽出另一份。
“詹妮弗·史密斯,客户经理。解聘原因:连续三个季度业绩不达标,且被多名客户投诉服务态度恶劣。”
庸才。
再一份。
“凯文·约翰逊,IT支持。解聘原因:偷窃公司服务器内存条,并在二手网站上出售。”
鼠辈。
他一连翻了十几份,内容大同小异。这些人,在他看来,连被他记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在大明,这帮货色想进宫当个没品阶的杂役太监,都得因为脑子不好使被刷下来。
他对这些平庸的失败毫无兴趣。他要找的,不是这些被轻易淘汰的残次品。
他的目光在昏暗中扫视,最终,被角落里一个与众不同的文件柜吸引。
那个文件柜是深红色的,比周围的灰色柜子要厚重得多。它没有上锁,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忘的功勋老将。标签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字迹清晰,但同样蒙上了一层薄灰。
【金牌分析师/交易员——非正常离职评估报告】。
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来了。
这玩意儿不就是朕的《逆案》和《钦定实录》么。专门记录那些曾经权倾朝野,最后却被一撸到底的封疆大吏和内阁重臣。
他拉开柜门,一股更为浓郁的纸张味道涌出。里面的档案,每一份都用厚实的牛皮纸袋装着,装订得一丝不苟,与外面那些散乱的薄纸片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抽出最上面的一份。
档案的主人公,是一个名叫“‘华尔街之狼’安东尼”的传奇交易员。履历金光闪闪,曾为公司在拉美金融危机中豪取数十亿美金。照片上的男人,叼着雪茄,笑得不可一世。
然而,报告的后半部分,画风突变。
这位“狼王”,在一次对俄罗斯国债的豪赌中,因为过于自信,无视了所有风险提示,加了致死量的杠杆。最终,在历史的车轮面前,他被碾得粉身碎骨,不仅赔光了公司一个季度的利润,自己也宣告破产。
报告的最后一页,是公司风控部门的评估结论,冰冷得像一份尸检报告:“安东尼先生的陨落,证明了个人英雄主义在现代金融体系中的脆弱性。他的案例将作为反面教材,永久写入公司培训手册。”
榨干了价值,就扔进垃圾堆,还要在他身上贴个“反面教材”的标签,让他为公司发光发热到最后一刻。
够狠,够绝。
朱由检很欣赏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实用主义。这让他感觉很亲切,就像回到了他亲手打造的东厂和锦衣卫的诏狱。
他把这份档案放回去,心中愈发笃定。
这里面躺着的,全都是一群被华爾街这台巨大的绞肉机榨干了所有价值后,吐出来的“废料”。
但朱由检知道,废料和废料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不是能力不行,而是性格太刚,时运不济,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愿与猪共舞。
他要找的,就是这种人。
他开始一份一份地翻阅,动作不快,但极有耐心。这枯燥的工作,对他而言,不亚于当年在文渊阁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他要从这字里行间,寻章摘句,拼凑出一个个完整的人格,找出那个能为他所用的“将才”。
“高杠杆爆仓,出局。”
“沉迷内幕交易,入狱。”
“与合伙人内斗失败,被清洗。”
一个个曾经的名字,一个个陨落的故事。朱由检像一个最挑剔的食客,品尝着每一道菜,然后摇着头将它们一一推开。
这些人都很有能力,但他们的失败,源自于骨子里的贪婪、愚蠢和狂妄。这样的人,他用不了,也不敢用。他需要的是一把足够锋利,又足够听话的刀。
终于,当他翻到文件柜的最底层时,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份格外单薄的档案。
档案的主人,叫作“李建泰(Jian-Tai Li)”。
职位:前首席宏观策略分析师。
朱由检抽出档案,打开。照片上的男人大约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面容清瘦,表情严肃,眼神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和一丝不合时宜的执拗。
这份档案很奇怪,没有长篇大论的失败复盘,没有冷酷无情的评估结论,甚至连像样的附件都没有。
从头到尾,只有一张薄薄的离职申请表。
而在“离职原因”那一栏,只用打印机敲下了一行孤零零的、英文小字。朱由检凭借着原身那点可怜的词汇量,一字一顿地辨认着。
“因坚持与公司主流投资意见相悖的原则性立场,主动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