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因坚持与公司主流投资意见相悖的原则性立场，主动辞职。
就这么一行小字，像墓碑上的墓志铭，总结了一个天才的职业生涯。
没有愤怒的控诉，没有冗长的辩解，只有一种冰冷的、几乎是轻蔑的陈述。
朱由检捏着这张薄薄的纸，上面那个名叫“李建泰”的男人，在他脑中的形象瞬间立体起来。
照片上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容清瘦，下巴的线条很硬，隔着一张褪色的照片，都能感觉到那股子拧巴劲儿。
朱由检继续翻阅，档案里寥寥无几的几页纸，勾勒出了一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的人生轨迹。
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博士，毕业后首接被顶级投行录取。履历干净得像一块刚出厂的芯片，上面唯一的程序就是“牛逼”。
最亮眼的一笔，是他曾在九七年，亚洲金融风暴爆发前半年，连续发布三篇研究报告，精准预言了泰铢的崩盘以及后续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当时，整个华尔街都沉浸在东南亚经济奇迹的狂欢里，没人把他的报告当回事。
朱由检仿佛看到了一个在大殿之上，所有人都高呼“吾皇圣明，北伐必胜”时，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言官跳出来，说“粮草未足，恐有大败之危”的场景。
这种人，通常活不过第二天。
但李建泰活下来了，还因为这一战封神，首接被提拔为公司的首席宏观策略分析师。
然后，他就把这份好运用光了。
千禧年，互联网泡沫。
当整个世界都为那些名字后面带着“.”的公司而疯狂，当一个只会做PPT的公司都能上市融资几百亿的时候，李建泰又跳了出来。
他再次扮演了那个乌鸦的角色，坚定地、顽固地认为，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泡沫，并建议公司清仓所有科技股，全面做空纳斯达克。
这次，他动了所有人的蛋糕。
档案里没有记录当时的细节，但朱由检用他那在朝堂上浸淫了十七年的脑子，都能脑补出一场大戏。
高层会议上的怒斥，同僚们的排挤，下属们的阳奉阴违。
他几乎能看到李建泰一个人站在会议室里，周围全是鄙夷和嘲讽的脸。
那场景，像极了当年袁崇焕独守宁远，背后却是满朝文武的弹劾奏章。
最终，李建泰在泡沫破裂的前一个月，愤然辞职。
他走后没多久，纳斯达克指数雪崩，无数人的财富灰飞烟灭。
他再一次被历史证明是对的。
但这一次，他没有等来封神，等来的是整个华尔街主流圈子的集体封杀。
一个总是说真话的人，在一个靠谎言和故事驱动的市场里，是混不下去的。
档案的最后一页，附着一份他离职报告的复印件，字迹刚劲，笔锋锐利得像是要划破纸张。
“非理性终将回归常识，投机狂潮亦有尽头。当市场沦为赌场，价值投资者的离场，不是背叛，而是对专业最后的坚守。”
朱由检看着这句话，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句话：“五年平辽。”
那个在紫禁城里，对着他拍胸脯立下军令状的男人。
那个宁可得罪满朝文武，也要坚持自己打法的男人。
那个最终被他亲手下令，凌迟处死的男人。
袁崇焕。
朱由检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混杂着悔恨、恼怒、惋惜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
一个有顶尖能力，有钢铁般原则，却又被整个体制抛弃的“能臣”。
一个被华尔街这台巨大的绞肉机，认为是“废料”的宝贝。
这种人，骨头有多硬，心里的火就有多旺。只要给他一个支点，给他一丝信任，他能爆发出比任何人都可怕的能量，他会用生命去捍卫这份知遇之恩。
朕当年，就是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啊。
朱由检心中狂喜，那是一种君王寻获国之栋梁的巨大满足感。
亨德森那种货色，不过是路边的野狗，踹开就是了。而李建泰，是能帮他奠定江山基业的“内阁首辅”！
档案的末尾，还附着一张员工信息表，上面记录着李建泰离职时登记的家庭住址。
【皇后区，艾姆赫斯特，第42大道……】
朱由检将这个地址，像烙铁一样烙在脑子里。
当务之急，不是去跟一条疯狗算账。而是三顾茅庐，去寻访朕的“卧龙凤雏”。
他把档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传国玉玺。
然后，他开始寻找出口。
这个所谓的档案室，其实并没有那么密闭。在成堆的文件柜后面，他轻易地就发现了一扇红色的防火门，上面积满了灰尘，但门把手还能转动。
他推开门，外面是一条灯火通明的维修通道。
朱由教看了一眼通道墙壁上的电子钟。
距离他被亨德森锁进来，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
他还以为自己要上演一出绝地求生，结果连晚饭饭点都没错过。
真是……小场面。
他整理了一下被扯得皱巴巴的工装，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像个没事人一样，顺着维修通道的指示牌，走向了出口。
至于亨德森？
朱由检压根就没想过去报警或者找他对质。
跟一条输光了裤衩，己经彻底疯掉的狗计较，那是浪费时间。
当务之急，是扩充朕的内阁。
他走出纽约证交所的大门，外面的空气混杂着尾气和热狗的味道，却让他感到无比的自由。
他掏出那张马克给他的不记名黑卡，在路边拦下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
“去哪，朋友？”司机是个热情的黑人大叔。
朱由检坐进后座，报出了那个他刚刚记下的地址。
“皇后区，艾姆赫斯特。”
车子启动，汇入纽约拥挤的车流。
朱由检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摩天大楼。
他要去见的，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天才。
也是他，朱由检，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钦定的第一位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