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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安辞刚把安屿的画具搬进储藏室，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安沫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火气。
“……你就该早点告诉她！现在藏着掖着，不是更让她难受？”
安辞推开门时，正撞见安沫攥着手机，对着电话那头低吼。看见她出来，安沫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慌忙把手机往兜里塞。
“跟谁打电话？”安辞的目光落在她发颤的指尖上。
“没、没谁……”安沫避开她的视线，往屋里走，“爸让我问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是南方的表姐，对吗？”安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你们还在瞒着我什么？”
安沫的脚步猛地顿住，转过身时，眼眶己经红了：“姐，你非要这样吗？安屿姐都己经……”
“己经走了，所以她的事就该变成秘密？”安辞往前走了一步，胸口发闷，“那些汇款单上的日期，有三个月是她谎称给爸交医药费的钱！你让我怎么不想？”
“那是因为表姐家的房子漏了雨，孩子发着烧只能睡在地上！”安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委屈，“安屿姐当时手里就那么点钱，给爸交了住院费就剩不下多少，她是通宵画插画才凑够的钱！她怕你担心，才让我瞒着你，你以为她愿意吗？”
“所以她就该骗我？”安辞的声音也抖了，“她跟我说‘等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怎么再挤出钱给别人？她画里的南方小镇，从来没提过有个喊她‘爸爸’的孩子！”
“那是因为她觉得亏欠你！”安沫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总跟我说，‘等这事了了，一定好好补偿小辞’，她抽屉里全是给你买的东西，围巾、画笔、你念叨过的那本画册……她走的那天，背包里还揣着给你买的冻疮膏！”
安辞猛地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安屿走前，手背确实冻得通红，她让她买冻疮膏，安屿笑着说“没事，抗冻”。原来不是不买，是把钱换成了给那个孩子的退烧药。
“她就没想过我会难受吗？”安辞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哽咽，“她把我当什么了？需要被瞒着的小孩？还是……她根本就没打算跟我有未来？”
“你怎么能这么想她！”安沫突然拔高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你知道她为了攒钱带你走，打了几份工吗？白天在画室当助理，晚上去餐馆洗盘子，周末还要去街头画像！她手上的茧子，比爸干农活时还厚！”
安沫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狠狠摔在安辞面前：“这是她的记账本，你自己看！每一笔都写着‘给小辞’——给小辞买画具、给小辞攒路费、给小辞存未来的家……她给表姐寄的钱，备注全是‘暂借’，她早就计划着以后慢慢还！”
笔记本摊开的那页，歪歪扭扭写着：“还差三千，就能带小辞去南方了。”日期是车祸前一周。
安辞的视线模糊了，那些被她当成“背叛”的证据，此刻全变成了扎心的针——安屿躲着接电话时的疲惫，是怕她听见自己刚哭过的声音；对着计算器发呆，是在算离“未来”还有多远；眼里的闪躲，是怕自己的窘迫被她看见。
“她要是早点告诉我……”安辞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得像从土里发出来的，“她要是跟我说一句……”
“她就是太爱你了！”安沫蹲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怕你跟着她吃苦，怕你觉得她麻烦，怕你知道这些事会离开她……她什么都替你想好了，就是没算到自己会……”
后面的话被哭声吞了下去。雪落在两人的头发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白。储藏室的门没关严，风卷着安屿画过的槐花素描，轻轻落在安辞脚边。
画里的槐花，被安屿用铅笔涂得很轻，像怕碰碎一样。
安辞拿起那张画，指尖摸到纸背的褶皱，想起安屿总说“画画要留白，给看画的人留想象”。原来她的人生，也被安屿刻意留了块“空白”，以为这样能护她周全，却没想过，空白处会长出怀疑的野草。
“我不是怪她帮人……”安辞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怪她……把所有苦都自己扛着，连让我分担的机会都不给。”
安沫的哭声停了，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姐，”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厉害，“安屿姐说过，‘爱一个人，就是让她眼里只有笑，没有泪’。她做到了，可你……”
可你，却在她走后，用怀疑磨掉了她藏在苦里的甜。
雪越下越大，落在画纸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痕，像谁没忍住的泪。安辞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手指抚过“给小辞”三个字，突然想起安屿走前那晚，在她额头印下的吻，轻得像片雪花。
原来那不是告别，是她能给的、最后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