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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重得令人窒息。紫檀雕龙宝座上，皇帝路玄胤半倚着明黄引枕，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浑浊的目光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疲惫、惊怒和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猜忌。他剧烈地咳嗽着，冯保小心翼翼地为他抚背顺气。
路知意和路景云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相隔数步。殿内死寂，只有皇帝压抑的咳嗽声和更漏滴答的轻响。
“说！”皇帝猛地止住咳嗽，声音嘶哑，带着雷霆之怒，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刀子，狠狠剐在跪地的两人身上，“承云阁……怎么回事？！驸马……为何中毒？！是谁？！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毒杀朕的驸马？！毒害朕的公主？！”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龙椅扶手，青筋暴起。
“父皇！”路景云猛地抬头，脸上泪水纵横，声音带着巨大的悲愤和“委屈”，“儿臣冤枉！儿臣一片赤诚，设宴为皇姐、姐夫解闷，谁知……谁知竟有逆贼混入！那琴师柳无痕，定是‘烛阴’余孽！处心积虑，借献琴之机，暗藏剧毒，意图毒杀皇姐，嫁祸儿臣！离间天家骨肉！父皇明鉴啊！”他磕头如捣蒜，额头重重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逆贼？”皇帝浑浊的目光转向路知意，声音冰冷，“知意，你说！那琴师……如何下毒？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路知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悲愤与寒意。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宣泄都是徒劳。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声音清晰而冷静，将百花宴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条理分明地复述出来。从柳无痕抚琴时小指弹毒的细微动作，到江疏白拍落她酒杯、夺杯代饮的惊变，再到她削指验毒、发现琴身暗格的铁证……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如同最精密的卷宗。
“……儿臣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路知意最后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若非驸马……儿臣此刻……己与驸马同赴黄泉！那毒……正是‘无忧醉’！与儿臣所中之毒同源！幕后主使，其心之毒，昭然若揭！请父皇……为儿臣！为驸马！主持公道！”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证，一字一句砸在殿内。路景云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被“污蔑”的悲愤。
皇帝沉默着。浑浊的目光在路知意冷静坚毅的脸庞和路景云涕泪横流、委屈万分的面容上来回扫视。那目光深沉如渊，翻涌着惊疑、震怒、痛心，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柳无痕……何在？”
“回陛下，”冯保躬身道，“己被皇城司李司使拿下，羁押诏狱。驸马伤势危殆，太医正全力施救。”
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此案……交由李寒舟彻查！务必水落石出！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刮过路景云，“景云，你御下不严，致使逆贼混入，惊扰圣驾，险酿大祸！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离府！”
“父皇！”路景云失声悲呼，满脸“冤屈”。
“至于知意……”皇帝目光转向路知意，眼神复杂，“你……受惊了。驸马舍身护你，其情可悯。回府……好生照料。此案未明之前……栖凰阁的护卫，不可撤。”
罚俸思过？闭门？护卫不撤？
这处罚……轻得如同儿戏！路景云只是“御下不严”？而她路知意，依旧是变相软禁？！
路知意心头一片冰凉！巨大的失望和悲愤如同冰水浇头！她猛地抬头，看向龙椅上那个被病痛和猜忌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帝王！这就是他主持的“公道”？！
“父皇！”路知意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铁证如山！柳无痕指甲藏毒，琴身暗格藏毒！毒是‘无忧醉’！与儿臣所中之毒同源！幕后之人，分明是要置儿臣于死地！三皇弟他……”
“够了！”皇帝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他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着路知意，“朕说了！此案交由李寒舟彻查！你……是在质疑朕的决断吗？！”
那目光中翻涌的，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丝被触及逆鳞的、深沉的恐惧！他在怕什么？怕真相？怕牵连？怕动摇他病榻上摇摇欲坠的江山？！
路知意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满口血腥。她看着皇帝那双充满了惊怒、猜忌和一丝病态恐惧的眼睛，看着一旁路景云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难以掩饰的庆幸与怨毒……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瞬间淹没了她。
信任？公道？在这深宫之中，在帝王心术之下，何其可笑！
她缓缓垂下头，将所有的愤怒、委屈和不甘，死死压在心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儿臣……不敢。”她声音干涩，如同砂砾摩擦。
“退下！”皇帝疲惫地挥挥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路知意和路景云躬身退出养心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和帝王冰冷的猜忌。
殿外，夕阳如血，将宫墙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路知意与路景云一前一后，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皇姐……”路景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依旧带着一丝“委屈”的哽咽，却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冰冷的怨毒，“今日之辱……承云……铭记于心。”
路知意脚步未停，甚至未曾回头。她挺首脊背，迎着如血的残阳，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三皇弟，好自为之。”
“下一次……毒酒泼洒之时，未必……还有人替你挡刀。”
她不再停留，加快脚步，将路景云和他那淬毒的怨恨，远远抛在身后。宫道漫长，前路晦暗。栖凰阁的囚笼依旧，江疏白生死未卜，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