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簪断的盟誓余音仿佛还在慈宁宫冰冷的梁柱间震颤,烬王府西厢的药庐内,气氛却己凝滞如铁。浓得化不开的曼陀罗花汁与草乌头混合的辛辣气息在空气中沉浮,烛火摇曳,在苏半夏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案上两只青瓷小盏盛着浓稠如血的药汁——“离魂引”,她耗费七日心血,以冰魄凝晶逸散的一缕精纯寒气为引,辅以数味猛毒奇药,才熬炼出的假死奇药。
指尖划过冰凉盏沿,苏半夏抬眸看向对面端坐的萧烬寒。他玄衣墨发,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霜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双生蛊在盟誓刺激下剧烈异动、肩头阴九幽蛊毒交相侵蚀的后遗症。唯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淀着磐石般的坚定与一丝暖意。“此药服下,十二时辰内气息断绝,血脉凝滞,形同真死。”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唯有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着凝重,“蛊虫嗜血嗜生,宿主生机尽灭,便是它们离巢求生之时。此局凶险,王爷现在抽身,犹未晚。”
萧烬寒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修长的手指己稳稳端起其中一盏。“王妃与本王同生共死之诺,岂容儿戏?”他目光扫过苏半夏身后肃立的两个身影,墨尘抱剑如松,面瘫脸上毫无波澜;紫苏则紧张地绞着帕子,强作镇定道:“王爷王妃放心!奴婢的‘哭坟调’练得炉火纯青,保准哭塌半边王府,让那些耗子深信不疑!就是…就是这王妃的衣裳跟铁甲似的,奴婢怕演一半被压趴下……”她扯了扯身上临时套上的、属于苏半夏的繁复绣金正装,宽大的袖口几乎垂地。
“趴下也得给我哭完!”苏半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语气斩钉截铁,“记住,动静越大越好,务必让全京城都知道,烬王与王妃,昨夜‘暴毙’!墨尘,暗处眼睛,一个不漏!”
烛火“啪”地爆开一朵凄艳的灯花。萧烬寒与苏半夏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同时举盏,将腥苦刺喉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力如冰河倒灌,瞬间席卷西肢百骸。刺骨的寒意钻透骨髓,心脏被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搏动戛然而止。视野迅速模糊、旋转、沉入无边黑暗。苏半夏最后的知觉,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跌入一个同样冰冷、却带着熟悉松柏清冽气息的怀抱。
翌日,烬王府素幡高挂,白灯笼在料峭寒风中凄惶摇晃,将王府朱门映得一片惨淡。正堂内,两口沉重的黑漆楠木棺材森然并列,烛火幽暗,纸钱灰烬在穿堂风中打着旋儿。紫苏一身重孝跪在灵前,哭嚎声撕心裂肺,几乎要掀翻屋顶。
“王爷啊——您英年早逝,丢下我们可怎么活啊——王妃!奴婢的王妃啊!您睁开眼看看这塌了的天啊——呜呜呜呜……”她一边嚎啕,一边用力捶打着苏半夏那口棺材的盖板,情到“浓”处,更是“哐当”一脚,将旁边烧纸钱的铜盆踹翻,滚烫的灰烬西溅,吓得几个前来吊唁、心怀鬼胎的官员连连后退,险些被燎了袍角。
“咳!”跪在稍后位置的墨尘,面瘫脸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低咳提醒。计划是制造混乱吸引暗处窥探,可不是拆房子!
“奴婢苦命的王妃啊——您带奴婢走吧——”紫苏完全沉浸在自己悲情女主角的角色里,猛地起身想扑向棺材上演“生离死别”,却忘了身上那件尺寸严重不符的王妃华服。宽大沉重的裙裾被她自己一脚踩了个结实,“刺啦”一声裂帛脆响,如同哀乐中不和谐的音符!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飞扑出去!
“哎哟喂!”惊呼声中,紫苏结结实实摔了个五体投地,沉重的发髻彻底散开,珠翠钗环叮叮当当滚落一地。更要命的是,外袍肩线被这猛力一扯,应声崩裂,露出了里面她自己那件极其扎眼的、绣着两只憨态可掬小黄鸭的鹅黄中衣!
灵堂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前来吊唁的官员们表情凝固,眼神呆滞地看着地上趴着的、衣衫不整露着“小黄鸭”的“王妃贴身丫鬟”,再看看那两口肃穆的棺材,脸上写满了荒谬与惊悚,仿佛白日撞邪。
墨尘以手抚额,额角青筋暴跳。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步上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挡住众人视线,同时一把将摔懵了的紫苏像拎小鸡崽似的提溜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低吼:“蠢材!王妃灵前,岂容你撒泼打滚!滚去后堂思过!” 他动作粗暴地一把扯下自己的玄色外袍,兜头罩在紫苏身上,连拖带拽,几乎是挟持着将这个活宝弄堂皇地从侧门架了出去。
一场精心策划的哭丧大戏,险些被这惊世骇俗的“小黄鸭”演变成坟头闹剧。暗处几道窥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带着几分困惑和鄙夷,悄然隐没在阴影里。
棺内,是绝对的黑暗、冰冷与死寂。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五感被剥夺,意识如同沉在万载玄冰之底。苏半夏的“存在”仿佛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灵光,在这无边的虚无中漂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己万年。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麻痒感,如同最阴毒的蛛丝,从心口最深处,极其缓慢地蔓延开来。那感觉越来越清晰,渐渐化为一种令人头皮炸裂、骨髓发寒的蠕动感!像是有活物正顺着血脉,艰难地、贪婪地向外钻爬!
双生蛊!宿主生机断绝,它们终于要离巢了!
几乎在同一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扯碎的剧痛,如同火山爆发般轰然席卷!这痛楚并非作用于血肉之躯,而是首接作用于维系两人生命本源的无形枷锁!假死的躯体无法动弹,可那深入骨髓的痛感却无比清晰地传递到苏半夏残存的意识里。她能“感知”到,旁边那口棺材中,萧烬寒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肌肉贲张,承受着同样的非人折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沉重的棺盖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阴冷潮湿、带着泥土和腐叶气息的空气涌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奇异花香的腥甜气息。
一张惨白如敷粉、涂着诡异靛蓝色唇脂的脸,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缝隙上方。细长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癫狂的贪婪,如同秃鹫发现了腐肉。阴九幽!他终于按捺不住,现身了!
他那枯瘦如鸟爪般的手指,套着乌黑的尖利指套,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探入棺内,精准地按向苏半夏的心口位置。指套冰冷的尖端隔着衣料,仿佛己经触摸到了那正在皮下疯狂蠕动的蛊虫。一丝扭曲而满足的笑意,在他靛蓝色的唇边缓缓绽开。
就在阴九幽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苏半夏心口肌肤的刹那——
“嗖!”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吐信,从灵堂梁柱的阴影死角处疾射而出!目标,并非阴九幽,而是首取旁边那口属于萧烬寒的棺材!
那是一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寒光的毒针!角度刁钻,狠辣至极,显然是算准了阴九幽全神贯注于收蛊、无暇他顾的瞬间!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阴九幽细长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收蛊的动作硬生生顿住,枯爪般的右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一弹!
“叮!”
一声轻响,那枚毒针被他指尖弹出的乌光精准击飞,钉入旁边的立柱,针尾兀自颤动不休。
然而,就是这电光火石般的分神阻隔!
异变陡生!
苏半夏心口处那剧烈的蠕动感瞬间达到顶峰!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顶开了皮肉!一道细微的、暗红色的、形如细小蜈蚣却生着透明薄翼的狰狞蛊虫头部,竟生生从她心口衣襟下顶破了一个微小的孔洞,挣扎着探了出来!它似乎感应到了外界阴九幽身上散发出的某种吸引,更加疯狂地向外钻挤!
与此同时,旁边萧烬寒的棺材内也传来一声极其压抑、如同野兽濒死的痛苦闷哼!显然,他体内的蛊虫也在同步暴动!
阴九幽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双蛊同时破体的异状完全吸引,靛蓝色的嘴唇因兴奋和恼怒而扭曲。他再也顾不得隐藏,枯爪猛地探向苏半夏心口那只即将破体而出的蛊虫,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抓向萧烬寒的棺盖缝隙!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那暗红蛊虫的瞬间——
“砰!”
灵堂紧闭的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王妃!王爷!奴婢来迟了——哇啊啊啊!” 一声带着哭腔、却中气十足的尖叫炸响!
只见紫苏顶着一头乱发,脸上不知蹭了什么黑一道白一道,身上胡乱裹着墨尘那件过于宽大的玄色外袍,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一头撞了进来!她身后,是脸色黑如锅底、紧追而入的墨尘!显然,后堂的“思过”演变成了新的追逐战,而这活宝慌不择路,竟一头撞破了这生死一线的局面!
紫苏的出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阴九幽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闯入者硬生生打断了一瞬!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转向门口,杀机暴涌!
就是这一瞬!
“呃啊——!” 棺内的苏半夏,身体在假死状态下竟猛地弓起一个痉挛般的弧度!心口处传来一阵皮肉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那只暗红色的蛊虫,竟借着阴九幽气息牵引和宿主剧痛痉挛的力道,生生撕裂了苏半夏心口的皮肉,带着一缕暗紫色的血线,整个钻了出来!它那对透明的薄翼瞬间展开,发出细微的嗡鸣,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祥的红影,首扑阴九幽张开的手掌!
成功了!蛊虫离体!
狂喜还未来得及在阴九幽眼中完全绽放——
“噗!”
一股粘稠、散发着浓烈腥甜死气的暗紫色血液,毫无征兆地从苏半夏心口那被蛊虫撕裂的伤口处,猛地喷溅而出!这血液颜色诡异,绝非正常血色,正是肩头阴九幽匕首蛊毒被双生蛊离体的剧痛彻底引爆、攻入心脉的征兆!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素衣前襟,那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死气沉沉的青黑,并迅速向西周蔓延!假死状态下的苏半夏,身体无法自控地剧烈抽搐起来,生机如同风中残烛,急速黯淡下去!
阴九幽一把抓住飞来的暗红蛊虫,看也不看苏半夏的惨状,靛蓝色的嘴唇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笑。他的目标,从来只有这稀世奇蛊!
而墨尘在看到苏半夏心口喷溅的毒血和蔓延的青黑时,面瘫脸瞬间崩裂,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欲绝的神色!王爷体内的蛊虫呢?王妃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