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对白。
少年时代的刘对白,己经初具日后俊朗的轮廓。皮肤很白,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清晰,下颌线还带着点少年的柔和。此刻他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三国演义》青少年版,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安静美好。阳光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
心脏,像是被一根极细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撩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哦,是刘对白啊。夏迎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哈欠。上辈子初中时懵懂的白月光,后来在急诊室门口惊鸿一瞥的成熟男人,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隔着时光和经历去看,眼前这个安静看书的少年,确实赏心悦目,但也仅此而己了。就像隔着玻璃橱窗看一件精美的瓷器,好看,但激不起半点占有的涟漪。
她淡定地收回目光,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崭新的英语书,翻到第一课。嗯,abandon,放弃。这个单词好,很符合她这辈子的人生哲学。
日子就在夏迎这种“表面乖巧学生,内心咸鱼老阿姨”的状态下,不紧不慢地流淌。
上课对她而言,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语文课上的文言文,数学课上的二元一次方程,英语课上的现在进行时……这些知识像被尘封的旧物,随着老师的讲解,一点点拂去灰尘,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她不需要像上辈子那样熬夜苦读,只需要稍微回忆一下,解题思路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于是,在别人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时候,夏迎往往己经气定神闲地写完了练习,然后撑着下巴,目光放空,神游天外,思考中午食堂的红烧肉会不会又是肥肉居多,或者盘算着周末怎么哄弟弟陪她去新华书店蹭免费空调看书。
这种“学神附体”般的轻松,很快引起了老师的注意。尤其是数学老师,一个戴着厚厚眼镜、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姓陈。
一次随堂小测,题目有点超纲。教室里一片愁云惨淡,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都透着痛苦。夏迎扫了一眼题目,嗯,上辈子为了辅导小树小升初,这类题她不知道刷了多少遍。她笔下生风,不到十分钟就写完了,然后拿出抽屉里一本从爷爷那儿顺来的《故事会》,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陈老师背着手在教室里踱步,走到夏迎旁边,看着她摊开的卷子上工整又简洁的解题步骤,再看看她手里那本封面花花绿绿的《故事会》,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夏迎同学!”陈老师敲了敲她的桌子,声音严肃,“做完了就好好检查!看这些闲书像什么样子!”
全班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夏迎慢吞吞地合上《故事会》,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无辜和一点点被惊吓到的茫然,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老师,我检查两遍了。”
陈老师被她这纯良无害的表情噎了一下,拿起她的卷子快速扫了一遍,步骤清晰,答案全对。他推了推眼镜,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带着训诫:“就算做完了,也要端正态度!把书收起来!”
“哦。”夏迎乖巧地应了一声,把《故事会》塞回抽屉,然后……继续撑着下巴,目光投向窗外那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槐树,神游去了。
陈老师:“……”
同学们:“……” 学渣们投来敬畏又羡慕的眼神,学霸们则带着点探究和不服气。
夏迎内心毫无波澜:唉,装乖学生也挺累的。好怀念书房里那张摇椅和保温杯里泡枸杞的日子啊。
她的“异常”自然也落在了刘对白眼里。少年清冷的目光偶尔会扫过靠窗那个位置。那个叫夏迎的女生,总是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也不像其他女生一样扎堆嬉闹。她上课似乎不怎么专心,常常走神,可每次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又总能答得又快又好,思路清晰得不像话。她身上有种奇怪的矛盾感,外表是纯然的白,眼神却像蒙着一层看不透的雾,带着点……超乎年龄的疏离和倦怠?
刘对白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划过。这感觉,有点奇怪。
时间一晃就到了初二上学期期末。
期末考试前的气氛总是紧张又焦灼。课间休息时,教室里少了往日的喧闹,多了埋头苦读的身影和低声讨论题目的嗡嗡声。连一向咋咋呼呼的李梅都收起了零食,抱着政治课本念念有词。
夏迎依旧维持着她的“佛系”节奏。该吃吃,该睡睡,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对她而言是复习回忆),就帮着妈妈做点家务,或者陪弟弟玩会儿积木,再或者窝在爷爷的藤椅里,听他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讲那些讲了几百遍的老故事。爷爷奶奶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觉得自家孙女越来越文静懂事了,学习也不用操心。
只有夏迎自己知道,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一个上辈子没完成的小小执念。
上辈子初二期末,她拼尽全力,也只考了年级第十五。当时她盯着红榜上第三名的位置,那个叫张敏的女生名字后面跟着的分数,心里是有点羡慕和不甘的。倒不是多在乎名次,只是觉得,自己明明可以更好一点的。
这辈子,这点小小的遗憾,就顺手弥补了吧。就当是给上辈子那个努力却差点运气的自己,一个小小的安慰奖。
考场上,夏迎写得心平气和。题目在她眼里几乎没有难度,都是老朋友。她甚至还有闲心欣赏了一下窗外飘落的雪花——今年的初雪来得挺早。笔尖划过纸张,流畅得如同呼吸。语文的阅读理解,她精准地踩到了得分点;数学的压轴大题,她用了一种极其简洁漂亮的解法;英语作文更是信手拈来,词汇语法远超初中水平。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夏迎交卷,收拾好文具,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外面雪下得更大了些,天地间一片素白。她裹紧了妈妈织的厚围巾,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家走,心里一片澄澈安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她连拂衣都懒得拂。
成绩公布那天,是个大晴天。积雪初融,阳光金灿灿的,照得人睁不开眼。巨大的红榜贴在教学楼最显眼的一楼布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学生,叽叽喳喳,或兴奋或沮丧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夏迎没去挤。她站在人群外几米远的地方,手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慢悠悠地剥着焦黑酥脆的皮。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出来了出来了!年级第一还是刘对白!天哪,甩开第二名快二十分!”
“第三名是谁?张敏吗?……啊?不是!第三名是……夏迎?!”
“谁?夏迎?哪个夏迎?我们班的夏迎?”
“初一(3)班的夏迎!我的妈呀!空降第三?!”
“真的假的?她平时……好像挺安静的啊?这么猛?”
人群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议论,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扫向正专心啃红薯的夏迎。
当事人夏迎同学,刚咬下一口软糯香甜的红薯肉,烫得她斯哈斯哈地吸着气。听到自己的名字和“第三”这个关键词,她只是动作顿了一下,抬起那双被热气熏得有点水润的、清凌凌的眼睛,茫然地朝红榜方向望了一眼。
哦,第三啊。挺好,目标达成。
然后,她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手里的红薯,仿佛“年级第三”这个爆炸性新闻,还不如手里这块烤红薯来得实在和温暖。
那副淡定得近乎漠然的样子,落在周围同学眼里,简首酷毙了!深藏不露啊!
李梅第一个尖叫着冲过来,激动地抓住夏迎的胳膊摇晃:“夏迎!第三!你年级第三!我的天!你太厉害了吧!深藏不露啊!快说快说,你是不是偷偷请家教了?”
夏迎被她晃得红薯差点脱手,无奈地护住:“慢点慢点……没请家教,可能……运气好?”她试图用运气糊弄过去。
“骗鬼呢!那么多题!运气能考第三?”李梅根本不信,眼里闪着崇拜的光,“以后作业靠你了姐妹!”
王璐站在人群里,看着被李梅包围、依旧一脸平静(其实是烫得说不出话)的夏迎,又看看红榜上那个刺眼的第三名位置,原本傲气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不甘,抿紧了嘴唇。
而人群的另一侧,刘对白也静静地看着她。少年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光芒。惊讶?探究?还有一丝……被挑战了某种固有认知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