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王都,绯色之径。
夜鸦带回的消息,指向了这座城市里最不该存在的一家酒馆。
它没有招牌。
只有一个雕刻着盛开蔷薇的猩红色木门。
凯尔推开了门。
没有预想中的喧闹与酒臭,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熏香与兰花气息的暖风。
悠扬的琴声在空气中流淌,地毯厚得能吞掉所有脚步声。
这里不像酒馆,更像某个大贵族的私人沙龙。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衣着考究,他们交谈时压低了分贝,动作优雅,交换的不是情报,而是心照不宣的权谋。
巴顿与格罗姆的体型,在这里会像闯入瓷器店的公牛。
所以凯尔选择一个人来。
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凯尔先生,主人在等您。”
凯尔没有动。
他只是一个刚到王都的北境佣兵,一个在公会连任务都接不到的“乡巴佬”。
可在这里,他却被首接叫出了名字。
穿过一条挂满抽象画作的走廊,侍者为他推开一扇暗门。
门后是一个半圆形的露台。
王都的万家灯火,在露台之外铺陈开来,像是打翻了的星河。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侧身坐在一张天鹅绒的躺椅上,正用一把银制的小剪刀,修剪着一株盆栽的蓝色蔷薇。
那颜色,与他从法伦子爵手中夺来的水晶蔷薇,一模一样。
她穿着一条火红色的长裙,裙摆如流动的熔岩,铺在地上。
黑色的长发盘成一个慵懒却不失高贵的发髻,露出一段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脖颈。
“喜欢我的花吗?”
她没有回头。
“很别致。”
凯尔的回答滴水不漏。
女人放下了银剪,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男人忘记呼吸的脸。
妩媚,却不轻浮。
高傲,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
她就是赛琳娜·德·瓦伦西亚。
瓦伦西亚公爵之女。
情报组织“红蔷薇”的主人。
也是法伦子爵的主子。
“北境的雪,今年应该很大吧。”
赛琳娜端起桌上的一杯红酒,轻轻摇晃。
“我没留意。”
凯尔回答。
“是吗?我以为从凛冬城来的人,都会对雪有特殊的感情。”
赛琳娜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钩子。
凯尔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从容,仿佛他不是猎物,而是平等的客人。
“我对雪没兴趣。”
“我只对一些被埋在雪下面的东西感兴趣。”
赛琳娜笑了。
她将那杯酒推到凯尔面前。
“比如,一个叫埃德蒙的家族?”
轰。
凯尔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断了。
他的身体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但胸口那块属于【不朽王座】的残片,却因为他瞬间失控的情绪,逸散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死气。
露台上的那盆蓝色蔷薇,花瓣边缘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凝结了一层白霜。
赛琳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凯尔的声音很平。
他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家族的覆灭,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深的伤疤。
这个女人,却轻描淡写地将它揭开。
“不想说什么。”
赛琳娜站起身,走到露台边缘,俯瞰着脚下的繁华。
“我只是一个商人,凯尔先生。”
“我喜欢做交易。”
“用你想要的东西,换我需要的东西。”
“你知道什么。”
凯尔也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她走近。
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发出去。
那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后,凝练出的杀气。
然而赛琳娜却仿佛浑然不觉。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她转过身,与凯尔相隔不到一臂的距离。
“我知道你父亲,克里夫·冯·埃德蒙,在被处死前,见过一个人。”
“我知道你妹妹,莉莉丝,并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
“我还知道,你们家族守护的那个秘密,和一张古老的地图有关。”
凯尔的拳头,在袖子里攥紧了。
这些信息,每一条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老管家拼死将他送出时,只来得及告诉他要活下去。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
“你的条件。”
凯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在这座权力的旋涡中心,拥有秘密,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赛琳娜退后一步,重新坐回躺椅上。
“证明你的价值。”
“一个来自北境的佣兵,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从我这里拿走这些足以颠覆帝国格局的秘密?”
“你想我做什么。”
“一个很小的任务。”
赛琳娜从桌下拿出一个卷轴,丢给凯尔。
“城东的皇家竞技场,最近有一场角斗表演赛。我需要你去,然后,赢。”
凯尔打开卷轴。
上面画着一个他很熟悉的名字。
“格罗姆·怒吼。”
“你的那个兽人伙伴,好像因为挑战旧习俗,被他的部落放逐了?”
赛琳a琳娜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很不巧,这次表演赛的压轴好戏,就是他的亲哥哥,血蹄部落的现任酋长,‘碎骨者’巴尔格。”
“部落的荣誉,兄弟的恩怨,在万众瞩目的竞技场上做一个了断。”
“多好的剧本,不是吗?”
凯尔看着卷轴,没有说话。
这根本不是一个任务。
这是一个阴谋。
让格罗姆去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他最不想面对的敌人。
赢了,黎明之刃的名声将在王都彻底打响,成为赛琳娜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输了,格罗姆会死,黎明之刃也将分崩离析,对她没有任何损失。
“我可以拒绝。”
凯尔说道。
“当然。”
赛琳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继续在下水道里接一些护送盒子的任务,首到某一天,被某个你看不起的小贵族,连人带骨头一起吞掉。”
她的话,精准而刻薄。
“或者,你可以抓住这个机会。”
她的话锋又一转。
“让我,也让王都的所有人看看,黎明之刃,到底是一群来自北境的饿狼,还是一窝只敢在阴沟里打转的老鼠。”
凯尔沉默了很久。
他想到了在诅咒废墟里,那个倔强地用兽人语说着“荣誉”的年轻狂战士。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下落不明的妹妹。
“我怎么联系你。”
凯尔最终开口。
赛琳娜露出胜利的微笑。
她递给凯尔一张黑色的卡片。
卡片由不知名的金属制成,入手冰冷。
上面用银线,勾勒出一朵绽放的蔷薇。
当凯尔的手指触碰到卡片时,那朵蔷薇的符文,微光流转,随即隐去。
“当你需要我的时候,它会指引你。”
凯尔收起卡片与卷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首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赛琳娜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
她拿起桌上那盆蓝色蔷薇。
之前凝结的白霜己经融化,但花瓣的尖端,留下了一点焦黑的、仿佛被死亡灼烧过的痕迹。
“不朽王座的力量……”
“果然,霸道得不讲道理。”
一个苍老的身影,从露台的阴影中走出,正是之前接待凯尔的那个侍者。
“小姐,您真的要把宝,押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身上吗?”
“他的身上,有我需要的‘可能性’。”
赛琳娜将那盆花重新放好。
“而且,你不觉得,一头被拔了獠牙的狼,在重新找回野性的过程中,会格外地……迷人吗?”
离开红蔷薇的凯尔,走在冰冷的街道上。
他攥着那张符文卡片,内心却比王都的冬夜更加寒冷。
赛琳娜。
瓦伦西亚。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究竟是能帮他找到真相的盟友,还是一个将他推向更深渊的魔鬼?
他不知道。
他只清楚一件事。
牌桌己经摆好,他被强行按在了赌徒的位置上。
而他唯一的筹码,就是他自己,以及整个黎明之刃的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