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废弃仓库时,天色己经完全黑透。
仓库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黄,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歪歪扭扭。
巴顿正在用一块油布擦拭他的战锤,动作粗暴,铁器碰撞发出烦躁的声响。雪莉坐在一旁,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
格罗姆坐在角落,庞大的身躯缩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凯尔走了进来。
他将那个带着赛琳娜体温的卷轴,丢在临时拼凑的木桌上。
卷轴滚开,露出了上面用帝国语和兽人语同时书写的角斗士名单。
“这是什么?”
巴顿丢下油布,大步走了过来。
“一个任务。”
凯尔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身体的疲惫远超在诅咒废墟里连战三天三夜。
巴顿拿起卷轴,只看了一眼,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皇家竞技场?让他们去死!”
“我们是佣兵,不是给那帮脑满肠肥的贵族老爷们养的狗!让他们找乐子,还得我们自己把命拴在裤腰带上?”
他的咆哮在仓库里回荡。
角落里的格罗姆,身体动了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桌前。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的手伸向卷轴,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凝重。
当他看到那个用血红色墨水书写的名字时,他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
‘碎骨者’巴尔格。
格罗姆没有怒吼,也没有咆哮。
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将那张写着他兄长名字的羊皮纸,一点点地撕成了碎片。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寂静,比任何怒火都更令人窒息。
“头儿。”
巴顿的火气也降了下去,他看着格罗姆,有些不安。
“这他妈是哪个混蛋给的任务?存心找茬!”
“一个情报商人。”
凯尔没有提赛琳娜的名字,更没有提自己的家族。他不能让团队被卷入他私人的血海深仇里。
至少现在不能。
“她说,只要我们赢了这场表演赛,‘黎明之刃’的名字,就能在王都一夜打响。”
“用格罗姆的命去换名声?”巴顿的嗓门又高了起来,“赢了,我们出名。输了,格罗姆死在上面!这买卖听起来可不怎么划算!”
“我知道。”
凯尔看着那些被撕碎的纸片。
“所以,这个任务,我们必须接。”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一首隐藏在黑暗里的夜鸦,也从阴影中投来不解的视线。
“为什么?”雪莉忍不住问道。
“因为这不是一个任务。”凯尔抬起头,扫过每一位同伴,“这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警告。有人想看看我们的成色,看看我们是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他们想用规矩把我们按死在底层,那我们就用最不讲规矩的方式,跳到牌桌上。”
“用格罗姆去赌?”巴顿的质问,像一柄重锤。
凯尔没有回答巴顿。
他看向格罗姆。
“这是你的战斗,格罗姆。决定权在你。”
“你可以拒绝,我们明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北境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者……”
格罗姆抬起了头。
他的双眼,赤红如血。
“我打。”
一个字,沉重如山。
“我的荣耀,我自己拿回来。”
夜深了。
团队成员各自回到房间,但凯尔清楚,今夜无人能眠。
他一个人留在空旷的仓库大厅。他从怀里拿出那张黑色的符文卡片。卡片入手冰冷,上面用银线勾勒的蔷薇,在昏暗的灯火下,仿佛在呼吸。
凯尔将卡片放在桌上。
他闭上眼,将一缕精神力沉入胸口的【不朽王座的残片】。
嗡——
整个世界在他脑中,变成了由无数能量线条构成的模型。
眼前的符文卡片,结构异常清晰。在层层叠叠的能量回路核心,他“看”到了一根极其微弱的、如同寄生虫般的能量丝线。它与卡片本身的能量体系格格不入。
追踪印记。
而且是最高明的那种,它伪装成了卡片能量回路的一部分,一旦被强行破坏,整张卡片都会化为飞灰。
赛琳娜。这个女人的心机,比王都的下水道还要深。
凯尔没有尝试去破坏它。破坏一个窃听器,只会让对方警觉。更好的做法,是利用它,给对方唱一出想听的戏。
凯尔调动起一丝【深渊熔炉】提纯过的本源能量,小心翼翼地,像最精巧的外科手术医生,探向那根能量丝线。
他没有切断它。而是将自己的能量,覆盖了上去, subtly 扭曲了它的共鸣频率。
从现在开始,这个印记传递回去的位置,会永远偏离三个街区。它传递回去的情绪波动,也会被他过滤。
比如,将极度的警惕与算计,伪装成犹豫不决。
将冰冷的杀意,伪装成被逼无奈的愤怒。
做完这一切,凯尔睁开眼。
他拿起桌上的卡片,放回怀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走到夜鸦的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
“去王都所有的黑市。”凯尔压低了身体,“散布一个消息。”
“就说北境来的‘黎明之刃’,在公会碰了壁,又接了个玩命的角斗任务,感觉被逼上了绝路,准备干一票大的。”
“目标,就说是珠宝街那个胖商人洛里斯的地下金库。让他的人紧张几天。”
夜鸦没有问为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身影便融入了门后的黑暗。
凯尔转身,看向窗外。
他知道,赛琳娜此刻或许正透过那个印记,“看”着他们。
她会“看”到黎明之刃因为一个任务而内部分裂。她会“看”到他们的首领,在巨大的压力下,甚至动了打家劫舍的歪念。
一个有勇无谋,冲动,还有些贪婪的佣兵团领袖形象,正在被他亲手塑造。
这才是他真正想让她看到的。
赛琳娜的考验,从来就不只是竞技场上的一场胜负。她想看的,是在这盘棋上,自己究竟是只能被动移动的棋子,还是有资格和她对弈的棋手。
凯尔走到仓库中央。
格罗姆己经回来了,他正坐在磨刀石前,一下,又一下,打磨着他那柄饱经风霜的巨斧。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谱写着血战的前奏。
凯尔没有打扰他。
牌局己经开始。
而格罗姆,就是他押上牌桌的第一张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