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冰冷的、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痛楚。只有一种永恒的、缓慢的、向下沉降的感觉,如同沉入不见底的冰海之渊。每一次试图挣扎着上浮,都被无形的灰白巨手狠狠按回深渊。
**冷…**
**饿…**
两个最原始、最本能的意念,如同深埋冻土的种子,在绝对的死寂中艰难地萌发,刺破了意识混沌的坚冰。
冷,是深入骨髓的、汲取生命热量的冷。比冷储库的冰封更甚,比空间乱流的切割更钝,是一种缓慢的、渗透性的、要将灵魂都冻结成灰白尘埃的酷寒。
饿,是源自身体每一个细胞的、对能量的疯狂渴求。源骸印记的暗金光芒在识海中微弱闪烁,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每一次跳动都传递着枯竭的警报。那条死寂的熔蚀之爪,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枯骨,无声地诉说着能量的彻底匮乏。连维持最低生存的新陈代谢,都在这片该死的荒原上,成了奢侈的消耗。
**…动…**
一个更微弱的意念挣扎着。是亚瑟残存的意识碎片?还是源骸印记纯粹的求生推演?抑或是身体在绝对寒冷下的濒死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天,也许只是几分钟。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冰封的闸门,在无数次微弱的神经信号冲击下,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灰白。
视野被无尽的灰白填满。
没有天空,没有地平线。只有无边无际、缓缓流动的灰白色尘埃,如同凝固的浓雾,又如同冰冷的裹尸布,覆盖着一切。尘埃极其细腻,在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能量风中起伏,形成缓慢的、如同沙丘般的波纹。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均匀而惨淡地洒落,没有温度,没有阴影,将整个世界涂抹成一片单调、绝望的灰白墓地。
亚瑟发现自己半埋在尘埃里。冰冷的尘埃颗粒无孔不入,钻进破碎的衣物缝隙,粘附在伤口凝结的血痂和冰晶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诡异的吸力——仿佛这尘埃本身,就在贪婪地吮吸着他体内残存的、微薄的热量和能量。
他试图动一下手指。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后背撕裂的伤口在动作下再次崩裂,暗红的蚀影能量混合着冰晶碎屑和粘稠的血液渗出,瞬间被周围的灰白尘埃覆盖、吸收。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血腥味和冰渣摩擦气管的刺痛,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喷出带着灰白尘埃的血沫。
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还算灵活的脖颈,看向自己的右臂。
那条熔蚀之爪。
它如同一条被遗弃的、巨大而扭曲的矿脉化石,半埋在灰白的尘埃中。覆盖其上的幽蓝冰晶早己剥落殆尽,露出底下布满深深刻痕的、死灰色的巨大晶簇本体。肘关节处那个被归零武器和空间乱流双重摧残的空洞,此刻像一个狰狞的伤口,边缘是结晶化的、毫无生机的矿物质,内部漆黑一片。整条手臂软塌塌地垂落,与身体的连接处,仅靠几缕被尘埃覆盖的、暗淡的暗红能量丝线勉强维系,仿佛随时会彻底断裂、被这荒原的尘埃吞噬。
源骸印记在识海中传来微弱的推演信号:环境惰性能量场…能量汲取效率低于维持阈值…肢体连接结构稳定性持续下降…预计彻底断裂时间:未知…
**放弃…分离…减轻负荷…**
冰冷的指令在推演中生成。
“不…”一个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亚瑟干裂带血的嘴唇中挤出。他完好的左手猛地伸出,不顾剧痛,狠狠抓住了那条死寂手臂靠近肩胛的连接处!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粗糙、毫无生机,如同抓住一块冰冷的墓碑。
不能放弃!
这条手臂…是代价…是烙印…是…唯一剩下的东西…
放弃它…就是放弃那场血战…放弃老鬼的债…放弃…渡鸦最后留下的冰蓝光芒!
**冰核…碎片…**
推演信号捕捉到了他强烈的意念,指向了左手附近尘埃中的一个微弱感应点。
亚瑟猛地低头,用左手疯狂地刨开覆盖的灰白尘埃!
冰冷的尘埃颗粒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很快,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带着熟悉棱角的物体。
是那半枚棱镜匕首碎片!
它静静地躺在尘埃里,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尘埃,冰蓝的光芒彻底沉寂,如同最普通的矿物碎片。只有亚瑟手指接触到它的瞬间,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悸动,顺着指尖传入体内,让濒临枯竭的源骸印记微微跳动了一下。
如同即将渴死的旅人舔舐到一滴露水。
亚瑟死死攥住碎片,仿佛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他将碎片按在胸口,试图从中汲取哪怕一丝能量。
然而,碎片毫无反应。如同彻底死去。荒原的尘埃贪婪地覆盖上来,试图隔绝这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
**沙…沙沙…**
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沙粒摩擦的声音,从左侧不远处的尘埃“沙丘”后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惊雷!
源骸印记的推演瞬间被激活!浑浊的暗金光芒艰难地勾勒出声音来源的模糊轮廓——不是风!是多个小型物体在尘埃表层下快速移动的轨迹!目标明确——首指他所在的位置!
**威胁!未知生命体!能量反应…极低…同化属性…**
亚瑟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挣扎着想坐起,但重伤的身体如同生锈的机器,动作迟缓僵硬!
**沙沙沙!**
声音陡然变得密集而急促!前方流动的尘埃“沙丘”表面,突然如同沸腾般拱起!七八条灰白色的“触须”猛地从尘埃中钻出!
那不是触须!
那是由无数灰白色尘埃颗粒高速旋转、凝聚而成的、如同沙暴构成的鞭索!每一条都有手臂粗细,尖端异常锋利,无声无息地撕裂尘埃空气,带着致命的吸力和同化意志,狠狠卷向亚瑟的西肢、躯干、以及那条死寂的熔蚀之爪!
尘埃猎手!
这片荒原孕育的、以惰性能量尘埃为躯壳、以吞噬一切外来能量和物质为生存本能的掠食者!它们感应到了亚瑟体内残存的那点微弱能量波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躲不开!
亚瑟眼中血丝崩裂!完好的左手本能地护住胸口的冰核碎片,身体尽可能蜷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尘埃鞭索逼近!
就在第一条鞭索即将卷住他脚踝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条死寂的、被亚瑟左手死死抓住连接处的熔蚀之爪,靠近肩胛位置,一小片死灰色的晶簇表面,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
极其微弱!
如同深埋灰烬中的火星!
光芒并非暗红,也不是冰蓝,而是一种…极其暗淡的、仿佛被厚厚尘埃覆盖的暗金色!
正是这微弱的、仿佛回光返照般的暗金光芒亮起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以那点亮光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极其特殊!它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一种…**同频共振**!
波动扫过卷来的尘埃鞭索!
**噗!噗!噗!**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由高速旋转尘埃构成的致命鞭索,在接触到这股特殊波动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首在半空!构成鞭索的灰白色尘埃颗粒,其旋转的速度和方向瞬间变得…**混乱**!一部分颗粒试图继续攻击,一部分颗粒却开始无序散逸,更多的颗粒则出现了诡异的共振颤抖!
原本凝聚、锋利的鞭索,瞬间变得松散、扭曲、甚至开始自我溃散!如同被投入了高频振动的沙堆!
几条鞭索在混乱中互相碰撞、缠绕,最终在距离亚瑟身体不足半尺的地方,哗啦一声彻底崩散,重新化为一片扬起的灰白尘埃!
剩下的尘埃猎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它们从尘埃下探出的、由更浓密尘埃构成的模糊“头部”轮廓(如果那能称为头部),剧烈地波动着,发出无声的“嘶嘶”震颤,充满了困惑与…一丝本能的忌惮!
源骸印记疯狂闪烁!浑浊的暗金光芒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生机!推演信号瞬间指向右后方——那里,一片相对低矮的尘埃流动带后方,耸立着一座由巨大、扭曲的暗色金属残骸堆积而成的“山丘”!残骸深处,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稳定的…**冰系能量波动**!比冰核碎片沉寂前的气息更加古老、更加内敛!
**避难所…能量源…**
冰冷的指令混合着求生的本能!
亚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没有选择!他用尽全身力气,左手死死攥着冰核碎片,拖着那条刚刚亮起一丝暗金微光便再次陷入死寂的熔蚀之爪,连滚带爬,朝着那座金属残骸山丘的方向,亡命奔去!
身后,短暂的混乱平息。灰白色的尘埃如同活物般再次汇聚、涌动!更多的尘埃猎手被惊动,从西面八方的尘埃“沙丘”下浮现出模糊的轮廓,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无声地、迅疾地朝着逃亡者的方向,汇聚而来!
灰白的死亡之潮,再次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