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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年 5 月的上海，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息。上证指数如脱缰野马般突破 4000 点，营业部里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陈默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觉像是在穿越一片沸腾的海洋。电子屏上的数字疯狂跳动，股民们的欢呼声、惊叫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曲狂热的交响乐。穿校服的学生举着手机首播，退休阿姨们用上海话争论着 K 线图，连保洁阿姨的水桶都被挤翻，肥皂水混着烟头在地上流淌。
"陈先生，您可来了！" 客户经理小李几乎是扑过来的，他的领带歪得更厉害了，西装口袋露出半截《操盘圣经》，书页间夹着中国船舶的研报。"中国船舶涨到 165 元了！就差 3 元就到您说的 168 元了！刚才有个开出租车的师傅把营运证押给配资公司，就为了加杠杆买它！"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推开小李，挤到电子屏前。中国船舶的股价像一条昂首挺胸的巨龙，在 165 元附近震荡。买盘汹涌，卖盘稀疏，每一次小幅回落都被更大的买盘迅速拉起，成交量柱状图高耸如陆家嘴的摩天楼。他想起老 A 先生在餐巾纸上画的抛物线，顶点处用朱砂笔写着 "168"，旁边批注 "量价背离时，顶在云深处"。
"看到了吗？陈先生，" 小李在他耳边大喊，唾沫星子溅在陈默的衬衫上，"这就是龙头股的气势！我刚算过，您要是 1:3 杠杆，300 万本金能变 1200 万！够买汤臣一品的顶层了！"
陈默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168 元，老 A 先生说的 168 元。这个数字像一个魔咒，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他想起老 A 先生小臂上那个狰狞的烫伤疤痕 —— 老人说是 2000 年亿安科技崩盘时，滚烫的茶杯砸在手臂上留下的；想起他铁盒里那些泛黄的交割单，每一张都用红笔圈着 "割肉" 二字；想起王芳昨晚在缝纫机前缝补时，鬓角新增的几根白发在台灯下泛着银光。
"小李，" 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着口袋里老 A 给的紫檀佛珠，"帮我准备一下，168 元，我要减仓。"
"减仓？" 小李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眼睛瞪得像电子屏上的涨停数字，"陈先生，您没搞错吧？现在正是涨势最猛的时候，您看这封单，5 万手啊！相当于 2.3 亿资金堵在门口！现在减仓，不是把金山往外推吗？"
"我意己决。"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想起老 A 的话："在股市里，贪婪比恐惧更致命。"
就在这时，营业部里突然一阵骚动。有人举着《上海证券报》大喊："快看！证监会又发风险警示了！头版头条！"
"什么？又发了？这个月第几次了？"
"是啊，说场外配资风险巨大，还点名称个别股票价格严重脱离基本面！"
"切，又是老调重弹，每次都这样，狼来了听多了就不信了！我上周加的 1:5 杠杆还没平呢！"
陈默心里一紧，他抢过报纸，头版头条赫然写着：《证监会再次警示市场风险 提醒投资者谨慎参与场外配资》。配图是交易所大厅的拥挤场景，配文用加粗黑体写着："投资者应警惕投机炒作，远离高杠杆交易"。他快速浏览着内容，当看到 "中国船舶" 被隐去名称但特征描述完全吻合时，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看到了吧？陈先生，" 小李凑过来，用钢笔尖戳着报纸角落的广告，"又是吓人的，您看这研报，中信证券刚把目标价提到 220 元！中国船舶可是造航母的，国家战略，怎么可能脱离基本面？"
陈默没有理会小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老 A 先生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城隍庙的铜铃声，老人正在喝茶。
"喂，老 A 先生。"
"陈默啊，" 老 A 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背景里有游客投掷硬币的清脆声响，"是不是看到证监会的警示了？"
"是的，老 A 先生，" 陈默急切地说，看着电子屏上 166 元的股价，"中国船舶快到 168 元了，我是不是该减仓了？刚才盘口显示大单在撤..."
"嗯，" 老 A 先生沉吟了一下，茶杯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差不多了。不过，我刚才看了一下盘口，买一位置着 5 万手，但撤单速度极快，典型的撤单诱多。你要注意了，可能主力在撤退了。"
"主力在撤退？" 陈默吃了一惊，看着不断刷新的买盘，"可是股价还在涨啊？买盘这么大..."
"陈默啊，" 老 A 先生叹了口气，背景里传来导游的讲解声，"你记住，在股市里，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2000 年亿安科技崩盘前，也是这样，股价天天涨，盘口买盘天天百万手，散户疯狂涌入，结果呢？最后交易日成交量 1.2 亿股，90% 是散户接盘。"
老 A 先生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陈默头上。他想起了老张，那个退休教师，上周在营业部炫耀新买的真皮沙发，说 "中国船舶让我提前退休"，听说他把所有养老钱都投进去了，还加了 1:4 的杠杆。
挂了电话，陈默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助终端前，准备挂单。就在这时，中国船舶的股价突然飙升，首接冲到了 167 元！
"涨了！涨了！167 元了！"
"快买！快买！马上 168 元了！200 元不远了！"
"我刚把养老钱全砸进去了，老婆还不知道！"
营业部里一片欢腾，有人激动地拥抱，有人对着手机大喊 "涨停了"，穿皮夹克的年轻人举着 DV 狂拍，屏幕上 "900 万市值" 的字样在人群中传递。小李激动地拍着陈默的肩膀，领带夹上的 K 线图徽章掉在地上："陈先生，看到了吧！我说能涨吧！再加把劲，168 元马上就到了！"
陈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按下。167 元，只差 1 元了。他能闻到财富的味道，仿佛只要轻轻一点，1200 万就会涌入账户，足够给朵朵买十架斯坦威钢琴，给母亲换最好的理疗仪，给王芳买她念叨了十年的缝纫机。但是，老 A 先生的话，证监会的警示，老张可能面临的风险，王芳昨晚哭红的眼睛，朵朵画在钢琴谱上的 "爸爸加油"...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
突然，中国船舶的股价如同被刺破的气球，猛地回落！166 元，165 元，164 元... 卖单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买盘瞬间消失。
"怎么回事？"
"主力出货了！快跑啊！"
"别慌，只是正常回调！航母概念怎么可能跌？"
"回调个屁！没看到大单在砸吗？每分钟 5000 手！"
营业部里瞬间乱作一团，刚才的欢呼声变成了惊叫声。一位穿貂皮的阿姨当场晕倒，被人抬了出去；年轻女孩的首播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对着电脑屏幕狂砸键盘。陈默眼睁睁看着股价快速下跌，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迅速输入价格 165 元，数量...
"陈先生，您干嘛？" 小李尖叫起来，抓住陈默的手腕，"现在卖不是亏了吗？165 元卖，比 168 元少赚 90 万啊！再等等，肯定会反弹的！我认识的游资说至少反弹到 168！"
陈默甩开小李的手，果断按下了确认键。几乎是同时，中国船舶的股价跌破了 160 元，跌停板封单迅速堆积到 10 万手。
"完了完了！跌停了！我的 200 万没了！"
"救命啊！杠杆爆仓了！"
"别挤我！让我先卖！我要平仓！"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营业部里一片混乱。自动取款机前挤满了人，哭声、骂声、键盘敲击声混杂在一起。陈默站在人群中，感觉浑身冰冷。他卖出了一半的仓位，虽然没有在 168 元卖出，但至少保住了 600 万本金。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王芳。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听到了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默，你在哪？" 王芳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有朵朵的尖叫，"快回来！家里出事了！老张... 老张他..."
陈默心里一紧，连忙挤出人群，打车回家。出租车驶过陆家嘴时，他看见环球金融中心的塔吊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一进门，就看到王芳坐在沙发上哭泣，朵朵抱着她的腿，脸上满是泪痕。茶几上散落着几张纸巾和一张医院的病危通知书。
"芳芳，怎么了？" 陈默急忙问，捡起地上的通知书，看到 "张某某，跳楼未遂" 的字样。
王芳抬起头，泪流满面，声音颤抖："老张... 老张他爆仓了！"
"什么？" 陈默大吃一惊，通知书从手中滑落。
"他媳妇刚才哭着来敲门，" 王芳哽咽着说，手指绞着围裙，"说老张把所有钱都投进去了，还借了高利贷加杠杆，结果今天一跌，本金全没了，还倒欠银行 80 万... 房子也被银行收走了... 他... 他从阳台上跳下去了... 幸好楼下晾衣绳挡了一下，现在在抢救..."
"什么？！" 陈默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老张慈祥的笑容，每次见到朵朵时塞给她的大白兔奶糖，上周还在营业部炫耀的新皮鞋... 画面在他脑海中破碎。
"陈默，" 王芳站起来，抓住他的手，指甲嵌进他的肉里，"求求你，把剩下的股票都卖了吧！我们不赚这个钱了，太吓人了！我怕... 我怕你也像老张一样... 朵朵还需要爸爸啊！"
看着王芳惊恐的眼神，听着她颤抖的声音，陈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了老张媳妇绝望的哭嚎，想起了朵朵钢琴比赛的报名表，想起了母亲下周的手术单。一个鲜活的生命，因为股市的疯狂而凋零，这比任何警示都更触目惊心。
"好，芳芳，" 陈默紧紧握住王芳的手，感觉她的手冰凉刺骨，"我听你的，我把剩下的都卖了。就算股价涨到 1000 元，我也不赚了。"
第二天，陈默早早来到营业部。昨晚，中国船舶发布公告，因股价异常波动，停牌核查。市场上关于监管风暴的传言越来越多，有人说央行连夜加息，有人说印花税即将上调至千分之三，还有人说证监会正在排查配资账户。
营业部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股民们三三两两地坐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有人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有人默默整理着交割单，小李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领带歪得像一条死蛇，面前放着一叠离职申请。
陈默走到自助终端前，准备卖出剩下的中国船舶。虽然现在停牌了，但他知道，复牌后肯定会连续跌停。屏幕上 "停牌核查" 的字样像一块墓碑，立在疯狂牛市的尽头。
"陈先生，" 小李有气无力地走过来，眼睛红肿，"您真的要卖？听说国家队要进场护盘了，复牌后说不定会涨呢？"
陈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想起小李上周还在吹嘘自己买了中国船舶的期权，现在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劝您还是再等等吧，" 小李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声音嘶哑，"万一... 万一涨了呢？"
陈默摇摇头："小李，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知道，该结束了。有些钱，赚了会烫手。" 他想起老 A 先生的话："保住本金，才能保住家。"
就在这时，营业部的大门被推开，一群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胸前的徽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
"我们是证监会稽查局的，" 为首的人出示了证件，声音严肃，"现在对相关异常交易账户进行核查，请配合。"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有人试图删除交易记录，有人慌忙关闭电脑，小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偷偷看了陈默一眼，悄悄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垃圾桶。
陈默站在原地，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知道，监管的风暴真的来了。那些疯狂的日子，那些巅峰的幻象，那些账面上的千万财富，终究只是一场泡影。
他拿出手机，给老 A 先生发了条短信："老 A 先生，我卖了。谢谢您。"
很快，老 A 先生回了短信，只有八个字："好。记住，家是永远的港湾。"
陈默看着短信，又看了看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一场暴雨即将来临。营业部里，稽查人员正在逐一核对账户，键盘敲击声和询问声交织在一起。他知道，牛市可能真的要结束了，但他不后悔。
他转身走出营业部，没有回头。路过门口的报刊亭时，看到最新的《上海楼市》头条写着 "房价涨幅回落"，但他没有停留。他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但只要家人在身边，他就有勇气走下去。至于那些巅峰的幻象，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留下的教训，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