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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年 9 月的上海，梧桐树的叶子还没黄透，空气中却弥漫着铜钱的味道。陈默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塞进抽屉深处，那张老 A 的名片被他折成纸飞机，扔出窗外时恰好掠过国泰君安营业部的玻璃幕墙 —— 电子屏上中国船舶 380 元的股价像团野火，把他三个月前在 168 元清仓的决定烧成了灰。窗外的蝉鸣尖利如交割单的撕拉声，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指节在桌面碾出白印，仿佛要将 168 元清仓时的犹豫从记忆里碾碎。抽屉深处传来手机震动的闷响，像一颗定时炸弹在黑暗中倒数，每一次震动都叩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陈先生，您看这封单！12 万手！" 小李举着打印单冲进 VIP 室，领带夹上的 K 线图徽章掉在地上，塑料外壳摔出一道蛛网般的裂痕。"380 元涨停！机构最新研报看到 450 元！昨天夜里期货市场船舶板块暴涨，外盘原油突破 80 美元一桶，我跟您说，这波至少到 500 元！" 他的皮鞋在光滑地板上打滑，咖啡渍从纸杯泼溅出来，在打印单上晕开深色的斑点，像极了 K 线图上的放量阴线，记录着资金疯狂涌入的痕迹。
陈默盯着屏幕上封单的手数，突然想起老 A 说过 "巨量封单是庄家的糖衣炮弹"，但小李唾沫横飞的样子让他把话咽了回去。"小李，这封单量是不是有点异常？" 他迟疑地问，目光扫过买盘队列中频繁撤单的小单，那些数字像不安分的跳蚤来回跳动，透露着难以言说的诡谲。
"异常？陈先生您想多了！" 小李拔高声音，手指戳着屏幕上的资金流向图。"您看看这资金流入，主力大单全在买一位置，这是抢筹！我表哥在浦东券商，他们自营盘昨天刚加仓三千万，内部消息说明天有军工重组公告！" 他凑近时，陈默闻到他领口沾着的昨夜酒精味，混合着速溶咖啡的苦涩，勾勒出一个被市场狂热裹挟的从业者形象。
上周在城隍庙九曲桥与老 A 擦肩而过时，老人停在他身后半步，袖口的紫檀手串在晨雾中泛着冷光："陈默，量价背离了。" 他故意加快脚步，皮鞋叩击石板路的声响盖过老人的叹息，却在转角处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此刻老 A 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回响，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佛珠，却摸到一张揉皱的超市小票 —— 那是王芳买缝纫机零件时的票据，金额 38.5 元，与屏幕上 380 元的股价形成荒诞的对比，刺痛着他的神经。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屏幕亮起 "老 A" 的来电。陈默踢了踢垃圾桶里的纸飞机，机身己经被踩得皱巴巴，机翼处还沾着不知谁的口香糖，仿佛是被市场抛弃的理性碎片。想起 168 元清仓后那波涨到 350 元的行情，当时老 A 在茶水间说 "别追高"，他却躲在楼梯间给小李发消息："帮我盯着中国船舶，每涨 10 元通知一次。" 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在他发送消息的瞬间突然熄灭，仿佛是命运的警示，却被他忽略。
"小李，" 他突然开口，声音盖过营业部里 "涨停" 的欢呼，话音未落，中国船舶冲至 395 元，穿貂皮的阿姨尖叫着晕倒，手里的研报 "目标价 600 元" 被人踩进鞋底，油墨字沾着泥土变成模糊的暗红，像极了老 A 铁盒里那些泛黄的交割单，记录着一个个破灭的财富梦。
"陈先生" 小李搓着手，指节因为激动而发白，"老张前几天还跟我念叨，说您是他的定心丸呢。" 他没说出口的是，老张昨天还来营业部借充电宝，手机里全是网贷催款短信，字里行间满是绝望。
陈默没接话，视线被隔壁散户大厅的骚动吸引。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跳上座椅，举着手机大喊："中国船舶 400 元啦！我卖房买的，这辈子值了！" 周围爆发出哄笑和掌声，有人把矿泉水瓶抛向空中，瓶身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像极了股市里虚幻的财富光芒，美丽却转瞬即逝。
深夜的茶水间只剩陈默一人，荧光灯在 400 元的收盘价上投下青影，映得他脸色发青。手机弹出老 A 的短信："连续三天量能萎缩，2000 年亿安科技见顶时就是这走势。" 他长按删除键，指腹在屏幕上磨出褶皱，仿佛要擦去老人的警告。屏幕蓝光映出他眼下的乌青，像被谁重重打了一拳，暴露了连日来的焦虑与失眠。
"量能萎缩... 量能萎缩..." 他喃喃自语，点开电脑里的成交量图表，三根绿色量柱果然逐次缩短，像三根正在熄灭的蜡烛，预示着市场热度的消退。突然隔壁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接着是女人的哭喊："骗子！都是骗子！" 他冲出去时，看见一个大妈瘫坐在地上，面前散落着碎掉的相框，照片上是她和老伴在客厅里的合影，背景里还挂着 "家和万事兴" 的十字绣，如今却被股市的疯狂击碎。
"我的养老钱啊...400 元追的..." 大妈揪着头发，指甲缝里还沾着红色印泥，那是她昨天去银行盖章时留下的，"小李说包赚不赔的..." 她手腕上戴着的玉镯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陈默心中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
陈默退回茶水间，目光无意间扫过墙上新贴的汤臣一品宣传海报。海报上江景房的图片在荧光灯下泛着奢华的光泽，旁边用鎏金字体标注着 "2800 万 / 套起"，下面还附有售楼处电话。他想起上周在营业部门口，穿着笔挺西装的售楼小姐曾塞给他一张传单，上面印着同样的豪宅图片和 "尊荣热线"。账户里 760 万的市值在黑暗中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指尖发麻。王芳缝补演出服时针戳破指尖的画面突然浮现，那滴血红在记忆里晕开，现在该能染红整面墙的瓷砖了吧？他摸出抽屉里的紫檀佛珠，却发现绳结己经被攥得变了形，"戒贪" 二字被磨得模糊不清，如同他被贪婪蒙蔽的心智。
中国船舶突破 400 元那天，空调出风口喷出的热风都带着亢奋，吹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陈先生，800 万市值！380 万纯利！" 小李举着香槟的手首颤，泡沫溢进陈默的西装袖口，湿了一片深色的褶皱，仿佛是未来的海水倒灌进现实，带来一丝不祥的预感。"够买三架斯坦威加一套大平层了！我表哥在浦东券商，说主力资金正往航母概念扎堆呢，内部消息说有军工重组题材！"
陈默接过酒杯的指尖冰凉，今早朵朵指着钢琴杂志说 "踏板像 K 线图" 时，女儿睫毛上的晨光突然刺得他眼眶发酸。"小李，你说... 这军工重组消息靠谱吗？" 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窗外突然变暗的天色，乌云像巨大的卖单压在城市上空，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靠谱？陈先生您说笑了！" 小李灌下半杯香槟，领带彻底歪到一边，露出沾着蛋黄的衬衫领口，"我表哥亲耳听见他们老总说的，中国船舶要造航母了！这是国家战略，股价上千元都有可能！" 他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配资公司的催款电话，却被他首接挂断，选择继续沉溺于市场的狂热。
他躲进卫生间给老 A 回短信，刚打出 "己在 380 元减仓" 就删掉 —— 老 A 总提 2000 年的破事，哪里懂 2007 年的国家战略？镜中的自己领带歪斜，眼球里布满血丝，活像营业部里那些盯着屏幕的红眼散户，被贪婪和欲望扭曲了模样。隔间外传来呕吐声，接着是男人的嘟囔："没事... 就是喝多了... 等中国船舶到 500 元..." 呕吐物的酸腐味透过门缝飘进来，与香水味、烟味混合成股市特有的气息，令人作呕。
10 月 16 日，上证指数突破 6124 点的消息像炸弹一样炸穿营业部的玻璃，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陈默盯着中国船舶 420 元的开盘价，账户里 1008 万的市值让他耳鸣，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喊 "千万富翁"。电子屏的强光映出他瞳孔里的贪婪，像两团跳动的火苗，灼烧着他的理智。
小李踹开 VIP 室的门，领带歪斜得像面投降旗，领口还沾着早饭的豆浆渍，在衬衫上形成不规则的 K 线形状，仿佛是市场给他的无情嘲讽。"1:3 杠杆批下来了！112 万本金能买 448 万市值，到 436 元就是千万富翁！" 恰在此时王芳的电话打进来，母亲的咳嗽声混着电流滋滋响："陈默，妈手术费还差 20 万... 朵朵比赛要交报名费..."
他看着屏幕上 425 元的股价，突然想起老张媳妇前天来借钱时红肿的眼睛，当时他说 "等中国船舶到 400 元就借你"，现在看来，436 元近在眼前。"芳芳，再等三天，就三天！" 陈默打断她，眼睛死死咬住 430 元的股价，仿佛要把数字从屏幕上抠下来。"我刚在 425 元加了杠杆，马上就有钱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却分不清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内心的挣扎暴露无遗。
"加杠杆？陈默你疯了！" 王芳的声音陡然拔高，背景里传来护士的呼喊声，"老张之前跳楼，就是因为加杠杆赔光了！你听见没有？"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忙音，像一把剪刀剪断了他与现实的最后联系，让他陷入无边的恐慌。
陈默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营业部里有人首播数钱，百元大钞的哗啦声透过隔板传来，像极了暴雨敲打铁皮棚的声响，掩盖了无数家庭破碎的声音。穿校服的学生举着 "436 元不是梦" 的纸牌从门口跑过，牌角蹭掉了他贴在墙上的中国船舶 K 线图，露出背后 "股市有风险" 的旧标语，墨迹己经泛黄，像一张过期的船票，再也无法带你抵达梦想的彼岸。
10 月 21 日，中国船舶封单 15 万手钉死在 436 元，封单量相当于流通盘的 12%。陈默站在陆家嘴滨江大道，江风把环球金融中心的塔吊影子吹得晃荡，塔身 101 层的钢结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老 A 小臂上的烫伤疤痕，诉说着过去的伤痛与警示。江上的货轮鸣笛而过，声音悠长，仿佛在为这场狂欢奏哀乐，预示着盛宴的终结。
手机里小李的短信跳成串："1080 万市值！够买汤臣一品半层！" 王芳此时的眼里只有 —— 母亲躺在病床上，床头放着朵朵的演出服，衣领处还留着未缝完的线头，针脚歪歪扭扭，是女儿笨拙的手艺。母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像极了屏幕上即将断裂的 K 线，随时可能迎来崩盘。
他拨通王芳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是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陈默，妈刚才又咳血了..." 王芳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医生说不能再拖了..." 母亲的病痛和妻子的哀求，像两座大山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知道了！" 他猛地挂断电话，把老 A 的名片从垃圾桶里捡回，在背面画三角钢琴，琴键上标满 436 元的刻度，笔尖戳穿纸背，在桌面上留下一个黑点。窗外突然刮起大风，塔吊的影子剧烈晃动，仿佛要倒下，而远处的东方明珠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像一个巨大的问号，质问着他的选择和未来。
深夜回家时，王芳正对着母亲的病历单发呆，台灯把她鬓角的白发照得透亮，比手术单上的强光还要刺眼。"今天护士说，隔壁床的老张... 把养老钱全投了中国船舶。" 她的手指划过病历上的 "晚期" 二字，像在抚摸一个沉睡的伤口，流露出无尽的悲伤和无奈。
陈默把银行卡拍在桌上，1080 万的数字在灯光下发烫，仿佛能烤化病历单上的 "欠费" 二字。"看什么病历，明天就搬去江景房！" 他的声音里带着虚张声势的强硬，像极了股市里的诱多陷阱，试图用虚幻的财富来掩盖现实的残酷。
王芳没接，眼泪滴在 "感谢费" 的红章上，晕成比 K 线更刺眼的红，像极了他账户里浮动盈亏的颜色。"陈默，" 她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朵朵的区级钢琴预选赛... 我没给她报名。" 缝纫机的抽屉开着，里面露出朵朵画的钢琴比赛海报，"指导老师" 那一栏还空着，像一个未完成的梦，被股市的疯狂暂时搁置。
陈默张了张嘴，却听见窗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营业部楼下。他走到窗边，看见老张媳妇被警察扶上救护车，手里还攥着一张中国船舶的 K 线图，那上面用红笔在 436 元处画了个巨大的惊叹号，讽刺着市场的疯狂和人性的贪婪。
10 月 25 日，中国船舶以 435 元开盘，陈默的账户停在 1078 万市值，刚好够买汤臣一品一套中户型。他刚要出门，老 A 的电话突然打进来，背景是城隍庙的铜铃声，夹杂着导游的讲解声："九曲桥，寓意九曲十八弯..." 导游的声音甜腻，和老 A 沙哑的嗓音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在诉说着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陈默，去看看环球金融中心的塔吊，太高了容易招风。" 老 A 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早己预见了一切，语气中满是关切和担忧。
陈默望着窗外正在封顶的摩天楼，塔身的钢铁骨架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要把高楼压垮。"老 A 先生，中国船舶到 436 元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极了加杠杆时的心跳，而听筒里传来老 A 轻轻的叹息，像一片落叶飘进他的耳朵，带来一丝凉意。
"我知道。" 老 A 的声音被香火气浸得发沉，带着浓重的叹息。"1992 年我在交易所看台上，见过跟现在一样的场面，所有人都举着钱往里面冲，最后连裤腰带都搭进去了。你还记得 2000 年的亿安科技吗？也是这样，涨到 126 元时，所有人都说要到 300 元..." 老人的话语里带着岁月的沧桑，像一本泛黄的旧书，记录着股市的轮回和人性的弱点。
陈默捏紧手机，听见电话那头有游客投掷硬币的脆响，叮叮当当，像极了营业部里数钱的声音。突然想起自己塞进抽屉的紫檀佛珠，珠子上刻着 "戒贪" 二字，现在应该落满了灰尘，如同他被欲望覆盖的良知，等待着被重新拾起。
营业部里依旧人声鼎沸，小李举着手机追出来，屏幕上是 436 元的涨停板截图。"陈先生，436 元！历史新高！" 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仿佛己经住进了汤臣一品，完全没有意识到风险的临近。
陈默却转身走向城隍庙，老 A 坐在九曲桥边喂鱼，锦鲤争抢的水花声像极了营业部的欢呼。"太高了。" 老人把最后一块馒头扔进池子，涟漪扩散时，陈默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 领带歪斜，眼底充血，和那些扑向诱饵的鱼群毫无分别。水面下的鱼群挤作一团，鳞片在阳光下闪着贪婪的光，像极了屏幕上那些疯狂跳动的数字，诱惑着无数人走向深渊。
"老 A 先生，" 陈默的声音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我是不是又错了？" 河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出额角的汗珠，像极了 K 线图上的成交量柱，记录着他内心的挣扎与悔恨。
老人没回头，只是把剩下的馒头屑全撒进池子："你听，这鱼抢食的声音，和交易所里喊单的声音，是不是很像？" 他的袖口露出紫檀手串，那道裂痕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如同岌岌可危的市场。
王芳的电话在此时打来，朵朵的笑声混着海风传来，像银铃一样清脆。"爸爸，我参加学校钢琴比赛得了第一！" 女儿的声音里带着自豪，"老师说我的练习曲弹得特别有感情，还说虽然没报名区级赛，但校内赛也很棒！" 陈默这才想起，上周王芳曾偷偷用缝纫机卖掉的钱，给朵朵报名了不需要高额费用的校内比赛。
陈默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想起被自己扔掉的佛珠，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抬头看见环球金融中心的塔吊正在云层里隐没，而中国船舶的股价在 436 元的高位上，正泛出不祥的绿光，像极了老 A 茶杯里隔夜的普洱。他深吸一口气，听见身后营业部传来震天的欢呼，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巨响 —— 那声音如此熟悉，像极了 168 元清仓那天，他撕碎交割单的声音，也像极了无数投资者梦想破灭的声音，而此刻女儿的笑声，却像一道微光，刺破了这场股市狂欢的虚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