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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温热的、带着母亲味道的米粥下肚，确实让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灵魂撕裂的剧痛稍稍缓解。然而，那汹涌的混乱和沉重的现实并未退去分毫，只是被强行压抑在麻木的吞咽动作之下。
他放下碗，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只粗瓷大碗冰凉的边沿。碗壁豁口处残留的粥渍，似乎还留存着某种温度。母亲担忧的目光一首落在他脸上，像两道无形的探照灯，试图照进他此刻一片荒芜焦土的内心世界。
高考…130天……
这个数字如同冰冷的铁钉，将陈默牢牢钉死在2008年这个残酷的时间节点上。
他必须面对，也必须行动起来。无论多么荒谬，多么艰难。回到这里，绝不是为了再体验一次青春懵懂，而是要改变那该死的未来！而改变未来的第一步，或许是理解现在的处境。
“妈，”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稳，试图驱散刚才的失控阴霾，“我好像……有点迷糊，今天是几号来着？墙上那个日历……”
他指了指对面墙上那个显眼的撕页日历。
王春兰松了口气，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随即又皱起眉头，带着一丝嗔怪：“你这孩子，学糊涂了？昨天不还撕掉一页吗？1月27号啊，离你高考可不就剩130天了？昨天还念叨着倒计时两位数了呢。”
1月27日，2008年！
这个日期再次像重锤般砸实了陈默的认知。距离那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全国统一高考，只剩下不到一百天的时间。
130天……对于一个真正的高三生来说，是冲刺的号角，是汗水浸泡书页的倒计时。但对于一个灵魂是37岁程序员的陈默来说，这130天却代表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它是一份珍贵的、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抢滩登陆时间”！是他阻止家庭悲剧、改变自身命运的最后冲刺窗口！母亲日益逼近的糖尿病危机，父亲未来会深陷的数字困境，都需要在这98天里埋下救赎的种子！
时间！紧迫感像无形的鞭子抽在陈默的神经上！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身体，双脚踩在冰冷又坚实的地面上。那种年轻肢体带来的充沛力气感再次冲击着他属于中年的灵魂。他走到墙边，抬起手。
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撕页日历纸。上面的铅印字迹“98天”无比清晰。他轻轻着那个数字“9”，仿佛能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倒计时钟滴答声在他脑海中敲响。
撕下一页，就是129天了……他需要做什么？从哪里开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生带来的最大优势，是信息差，是对未来的预知！他必须立刻掌控自己“现在”的状态——在2008年，高三生陈默的位置。
房间里那个陈旧的木头立柜，角落里放着他的书本。高中生的家当基本都围绕着那张红漆木桌。他走过去，拉开那个老式木桌的抽屉。
一股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墨水和尘埃气息扑面而来。抽屉里堆叠着课本、练习册、模拟试卷，显得有些凌乱。陈默的手有些发颤地扒拉着，寻找着能证明他当下“实力”的东西。
很快，一叠装订好的试卷被他翻了出来。最上面几张，赫然是最近几次的“全市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的卷子。
他屏住呼吸，带着一种异样的情绪，翻动着。
语文…109分。平平无奇。
英语…117分。还算可以。
文综（他是文科生？记忆有点模糊）…218分。凑合。
首到他翻到最下面一张——数学！
鲜红的、异常醒目的数字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142分！
卷面上密密麻麻的、属于他18岁笔迹的字迹清晰可见。一道又一道题目被流畅而工整地解出，选择题几乎全对，填空题精准无误，最后两道压轴的大题也步骤清晰、答案完整！
142分！在2008年的高中，在模拟考试中，这是一个接近巅峰的分数！尤其在数学这门拉分大科上！难怪班主任会强烈建议他报计算机……这个分数，在当时任何一个有志于理科的学生眼里，都是通往热门专业的黄金敲门砖！
可就是这份天赋，这闪亮的数字……曾是他日后跌入“内卷”深渊最响亮的一声丧钟！前世他听从了建议，拿着不算顶尖但确实不错的分数（其他科拖了后腿），填报了当时被描绘成遍地黄金的计算机专业。然后呢？然后他用十年青春和身体去印证了那句“35岁程序员的终极归宿是网约车司机”的残酷预言！142分，成了他悲剧起点的辉煌烙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在胸腔里翻涌。陈默紧紧攥着这张数学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把它捏成齑粉。纸张被攥皱，沙沙作响，那鲜红的分数在皱褶中扭曲变形，像是在无声地嘲讽。
“默子？你翻那些老卷子干嘛？” 母亲的声音带着不解，“你张老师可说了，你数学特别厉害，将来要是报那个‘计算机’，肯定有出息！” 提到班主任张老师和计算机专业，母亲浑浊的眼中都亮起了一点希冀的光。
张老师……张兴国！
那个身材干瘦，戴着厚瓶底眼镜，对数学天才极其偏爱，以严厉和功利的“高考升学”目标著称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就是这个人，用“计算机是未来”“工资高、发展好”的画饼，精准地将他这个拿着142分数学试卷、出身寒门的“好苗子”，推向了时代的“祭坛”！
陈默猛地将那张刺眼的数学卷子塞回抽屉深处，像在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
不！这一次，他绝不能重蹈覆辙！那份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礼物”，这一世，将成为他洞悉危险、避开陷阱的资本！计算机他依然会懂，甚至会比现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懂得更深更远。但这一次，他要换一条路！一条能让他有尊严地活下去，也能让他所爱的人避免苦难的路！
决心在冰冷的愤怒中凝聚。然而，这决心却无法立刻化为行动。家徒西壁的现实摆在眼前。母亲还在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翻抽屉的怪异行为。窗外天色己经微亮，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一丝凉意。
无处宣泄的重压和依旧混沌不清的前路，让刚刚燃起的斗志又被一层迷茫的阴云笼罩。陈默颓然地关上了抽屉，背对着母亲，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刚重生的激情被冰冷的现实稍稍冷却，需要更多线索来指引方向。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抽屉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几本泛黄的旧册子下面，露出一角不同于试卷的纸边。
他再次拉开抽屉，伸手拨开那些杂物——
一张边缘微微卷曲的、小小的黑白照片静静地躺在抽屉角落的阴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