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
王春兰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因恐惧而灰败的脸上瞬间彻底失去所有血色!这两个字像地狱的召唤符咒,瞬间抽干了她身体里最后一丝虚幻的力气,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彻底从硬木椅子边缘滑脱,“噗通”一声重重瘫倒在地!
“不…我不…不住…呜呜…不起…住不起啊…” 那干瘪的嘴唇徒劳地开合着,吐出的字眼破碎不堪,混杂着绝望的呜咽。她的身体在地上剧烈地抽搐扭动,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肩膀,蜷缩成一小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住那张主任冰冷话语里描绘出的恐怖图景。
“妈!妈你起来!” 陈默惊惶失措,身体先于意识跪扑下去!双手慌乱地去搀扶母亲软烂如泥的身体!那冰冷僵硬的触感像是一条冻僵的蛇滑过他滚烫的神经末梢!前世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枯瘦僵冷!巨大的恐惧瞬间摄住了他的心脏!
“起来?起什么起?!她住不起!你给治?” 张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厚实的木桌被他拍得“嘭”一声闷响!他那双凝聚着寒霜和愤怒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默,“就她这血糖水平!再拖!用不着半年!半年内不干预,我张仁和三个字倒着写给她看!并发症就是现在进行时!你们现在还抱着那点侥幸?那点钱?” 他冷哼一声,带着职业医生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刻薄尖锐,“省这点药费,将来在医院ICU抢救一天的钱,够你住半年院了!还不住院?想拿命赌命吗?!”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扎进耳膜!戳在眼球!烫在的大脑皮层上!ICU?母亲会在冰冷的仪器簇拥下挣扎?视网膜病变?肾衰竭?截肢?!那副他亲眼目睹过的、被彻底摧垮的生命形态!那张因失明和透析而枯槁变形、绝望等待死亡的面孔……
“赌?!怎么赌?!你让我妈拿什么赌?!拿眼睛?!拿腿?!拿命吗?!!” 积蓄到了顶点的恐惧、悲愤、无力,如同火山底下奔腾了亿万年的滚烫熔岩,在这一刻被张主任那冰冷刺骨的“赌命”二字彻底点燃、引爆!陈默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额头青筋如同无数条狂怒的毒蛇在暴跳!他几乎是吼出这泣血的控诉!
吼声在狭窄的诊室里撞上冰冷光滑的墙壁又弹射回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血红的、因极度痛苦而布满骇人血丝的双眼,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猛地转向在地上、被他吼得暂时停止了抽噎、正惊恐茫然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母亲王春兰!
就是这一眼!
就是眼前这张灰败无措、写满对病痛与贫寒双重恐惧的蜡黄老脸!
与前世那张躺在雪白病床上、失去了所有光泽和生气、双目如同蒙尘玻璃珠般完全失明的枯槁面孔!完美而残酷地重合!
一个世界瞬间被刺穿!
一道闸门轰然洞开!
所有被理智和重生带来的伪装死死压抑封锁的记忆洪流!前世那整整五年目睹亲人身体日渐凋零、尊严被反复碾碎、最终在痛苦中无声熄灭的漫长酷刑!那无边无尽的愧疚无力!那深夜里无数次如毒蛇啃噬心脏的“如果当初早一点!再早一点!!” 的无尽悔恨!那些母亲摸索跌撞时无助的呜咽、打针透析时隐忍的闷哼!那双逐渐变得浑浊、暗淡、首至完全如同蒙尘玻璃球般彻底失去光彩的眼眸!……所有他曾竭力想要遗忘、封存、不敢触及的淋漓伤口,在这一瞬间,在这残酷重叠的两张母亲面孔注视之下,如同被浇上滚油的烈火,狂猛地冲破了他强行镇压的意志堤坝!爆发开来!
“妈——!!!”
一声凄厉到刺破灵魂的悲鸣!
陈默的身体因过于浓烈的情绪冲击而剧烈摇晃,他猛地向前一扑!却不是去搀扶地上的母亲!而是如同要撕裂空间般,用尽所有残余的力气猛地扑向桌案!一只大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攥住了王春兰枯瘦如柴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单薄的骨头捏碎!
“我梦见您看不见了!妈——!” 他几乎是嚎啕着嘶吼出这句来自地狱深渊的真实噩梦!泪水失去控制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奔流!它们滚烫、咸涩、灼烧着眼球,混着鼻涕糊满了他的脸!他死死抓住母亲冰冷的手腕,身体却像是被彻底掏空般无法支撑地往下跪坠,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硬实的水磨石地面上,“噗通”一声闷响!
“我梦见您躺在床上!什么都看不见了!手一点一点在摸!摸床!摸桌子!摸地上您打翻的冷粥和药片!” 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声音嘶哑含混,语无伦次,如同一个在噩梦中沉沦、惊醒后仍被梦魇撕扯的幼童,“您的腿!您的腿烂了!全是烂疮!流着黄色的脓!黑着骨头……” 每一个字都包裹着淋漓的血肉和亲眼目睹的画面!
他的脸埋在母亲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腕上,泪水如同热油般滴落在那粗糙干裂的皮肤上。身体剧烈地抽动着,每一次抽动都带动整个上半身蜷缩起来,仿佛要将那巨大的痛苦和悔恨都挤压、呕吐出来!他死死攥着母亲的手,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却又更像一种绝望的枷锁。
诊室内外一片死寂。连最喧闹的缴费处方向似乎都停滞了。只有他嘶哑破碎的哭喊和压抑到极致也控制不住的剧烈啜泣,如同孤狼濒死的哀鸣,在冰冷的诊断室内回荡、碰撞。
张主任己经站起身,那张严肃的脸上首次不再是纯粹的医者冰冷斥责,而是混杂着震惊和一种沉痛复杂的神色。他微微张着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那个撕心裂肺哭泣的少年和他怀中几乎完全吓傻的老妇。
而王春兰,早己经被儿子这番如同地狱告诫般的控诉彻底震懵。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唇剧烈哆嗦着,那其中描述的画面太过具体、太过骇人!比张主任之前冰冷的医学诊断还要可怖千百倍!
她感受到手臂上儿子死死攥捏的力道,那手指烫得像烙铁,勒得她瘦弱的骨头生疼!她低头看向儿子那埋在她手腕上剧烈抖动的、涕泪横流的后脑勺,听着那源自灵魂深处饱受酷刑般的绝望哭嚎……
手腕处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
烫得她皮肉一阵刺痛。
烫得她……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