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己沾上他汗渍晕染痕迹的体检单,仿佛一颗被点燃引信的炸弹,在陈默指间剧烈地颤抖着。那冰冷的、印刷清晰的数值——“6.8”——如同烙红的铁印,深深烙印进他紧缩的瞳孔里!前世母亲病榻前刺鼻的药味、她干枯手臂上密集的淤青针眼、还有最后那双完全失去焦距、如同蒙尘玻璃球般的眼睛……所有惨烈的画面碎片化作汹涌的血色巨浪,顷刻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走!去医院!现在!立刻就去!!” 一声嘶哑到几乎劈裂的咆哮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如同陷入绝境的凶兽,双眼赤红地猛然转身,一把狠狠抓住了母亲王春兰那还在徒劳撕扯他衣襟的手腕!
那瘦弱的手臂僵硬冰冷,皮肤下的脉搏因极度的恐惧而疯狂地、不规则地搏动着!
“不…我不去!” 王春兰像是被毒蛇咬中了一般,猛地发出比刚才菜市场里还要凄厉绝望的尖叫!她用尽全身力气往后缩着身体,脚后跟重重地、拖沓着蹭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浑浊眼睛里瞬间溢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赤裸裸的抗拒,“我不去那种鬼地方!那单子…单子是去年的!是去年!我现在早没事了!放开我!”
她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拼命地向后拉扯,试图挣脱儿子的钳制!两只粗糙皲裂的手死死扳着陈默抓握住她腕子的铁钳般的手指,指甲甚至在那年轻的皮肤上抓出了几道迅速泛红的血痕!
“没事?!没事你藏着掖着做什么?!没事你刚才像疯子一样想夺回去?!” 陈默的声音因急怒而尖锐变形,额角暴起的青筋突突狂跳,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砸向母亲惨白的面颊,“你现在血糖超标!再不去查,再拖下去,眼睛会瞎!人会废掉!你想后半辈子都躺在床上一堆烂肉地等死吗?!妈——!!”
最后那声绝望的呼唤,带着前世亲眼目睹母亲走向衰竭末路却无力回天的巨大痛楚,撕裂了狭窄的堂屋!
王春兰被他话语中描绘的恐怖图景刺得一哆嗦,挣扎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凝滞。陈默抓住这短暂的机会,几乎是拖拽着一个活生生的、剧烈抖动的麻袋般,铁了心要把她从家门里拖出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立刻、马上!押也要把母亲押到医生面前!绑也要绑到冰冷的检验仪器上!不能再迟一分!不能再拖一秒!他己经迟了半生!
“你疯魔了啊!默子!” 王春兰嘶哑着哭喊,身体沉重地往下坠,双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钱…钱呢?那地方是什么地方?那是拿命往里填的窟窿!做那一套检查下来,得…得多少?!够你…够你三个月都吃不上带荤腥的饭啊!!” 她绝望的哭喊如同一把烧红的钩子,首首捅进了陈默的心窝!
钱!
这个赤贫家庭避无可避的绝境!
这个比疾病本身更早卡在喉咙的绞索!
这个现实冰冷的巨石,重重地砸在陈默刚刚燃烧起来、试图搏命的怒火之上!他死死抓着母亲腕子的手,那因过度用力而指尖泛白的指节,几不可查地痉挛了一下。那刺骨的冰凉瞬间从母亲颤抖的皮肤渗入他滚烫的掌心,一路冰封到了心脏!
钱……
前世被内卷消磨殆尽的中年人灵魂在剧痛抽搐!是的,钱!他此刻兜里除了几张用来买纸笔的、被揉得卷边的块票毛票,一无所有!但他前世的资产呢?那套被贷款榨干的郊区两居?那点被股市血洗的可怜存款?在2008年的时空里,全都如同无根漂萍,如同昨夜被他用刀片刮得面目全非的日记本残骸,毫无价值!
这种无力感甚至比前世的裁员通知更加噬心蚀骨!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海倒灌,瞬间浇熄了他狂热的冲动!抓握母亲手腕的力道骤然松懈。王春兰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噗通”一声软软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佝偻着背,双臂紧抱着膝盖,像一个被彻底打垮、失去了所有防护的老兽,只有断断续续的、仿佛连心肝都要呕出来的剧烈抽噎声,在阴冷昏暗的屋子里回旋。
她的肩膀剧烈地、无规律地抖动着,被汗水和泪水沾湿的灰白碎发凌乱地黏在布满惊惧绝望的颊边。那张写满了风霜的老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对贫穷深渊的绝望——不是对疾病的恐惧,是对那足以压垮整个家、将她和儿子都拖入永劫深渊的赤贫现实的恐惧!这种恐惧深入骨髓,远超了对未来失明截肢可能性的想象!
陈默僵立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突兀而笨拙。刚刚还被狂怒填满的胸腔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真空。目光落在母亲蜷缩在地、颤抖单薄的背影上,那张被汗浸软、“6.8”这个恐怖数字几乎要化开的体检单还在他僵硬麻木的指间随风簌动。
菜市场里那袋沉甸甸的廉价糖,医院长廊里天价的检查缴费单,此刻化作两座冰冷绝望的绞架,在他面前森然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