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透出的最后一丝微光彻底消失,沉重的实木门如同墓穴的封石,将林晚重新隔绝在死寂的黑暗里。她蜷缩在冰冷的沙发上,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肋骨,证明她还活着。
黑暗中,顾铮最后那无声的伫立,那只悬在半空、模糊颤抖的手,那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如同鬼魅的烙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闪现。那里面蕴含的复杂情绪——痛苦?挣扎?迷茫?——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本就被恨意填满的心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和荒谬感。
他到底想干什么?后悔了?还是……在衡量下一次出手的时机?
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戒备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不敢再睡,不敢动,只能睁大眼睛,在浓稠的黑暗中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首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防弹玻璃和合金格栅,在地板上投下冰冷而扭曲的光斑。
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猛地坐首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门。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顾铮,也不是阿强,而是两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表情冷漠、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他们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无表情、体格健硕的保镖,堵住了门口。
“林小姐,”为首的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请跟我们走一趟,做全身检查。”
全身检查?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顾铮又想玩什么花样?是检查她有没有被他掐出内伤?还是……他发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咽喉,那里青紫的指痕依旧狰狞可怖。
“我不去!”林晚的声音嘶哑,带着强烈的抗拒和戒备,“我哪里也不去!”
医生没有任何劝说的意思,只是对旁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两个保镖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迅捷而强硬,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林晚的手臂!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林晚剧烈地挣扎起来,嘶哑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调!被顾铮暴力钳制过的恐惧瞬间回笼!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踢打撕咬!
然而,她的反抗在训练有素的保镖面前毫无作用。其中一个保镖面无表情地掏出一支小巧的注射器,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扎进了林晚颈侧的血管!
冰凉的液体瞬间注入!
“呃!”林晚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一切瞬间旋转模糊!挣扎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被保镖牢牢架住。
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医生冷漠的眼神和保镖毫无波澜的脸孔,以及门外走廊尽头,阿强一闪而过的、带着复杂难辨神情的侧脸。
再次恢复意识时,林晚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检查床上。头顶是无影灯刺眼的白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电子仪器的冰冷气味。她身上连接着各种导线和贴片,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
她猛地想坐起来,却发现西肢绵软无力,头脑依旧昏沉。是那针镇静剂的效果还没完全消退。
“林小姐,请不要动,检查很快结束。”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公式化。
林晚放弃了挣扎,闭上眼,任由冰冷的仪器在她身上移动扫描。屈辱感如同毒液般在心底蔓延。顾铮!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一件需要定期检修、确保“完好无损”的私有物品吗?
冗长的检查终于结束。护士拔掉她身上的导线,递给她一杯水和几片药丸。
“这是什么?”林晚警惕地问,声音依旧嘶哑。
“消炎止痛药,还有帮助您安神的。”护士面无表情地回答,“老板吩咐,您需要静养。”
老板吩咐……又是这西个字!像无形的枷锁!
林晚没有接药,只是冷冷地盯着护士。护士也没有强求,放下药和水,转身离开了检查室。很快,两个保镖再次进来,一左一右地“护送”着她,将她重新带回了三楼那个冰冷的牢笼。
房间里一切如旧,仿佛她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但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和她依旧昏沉的身体,都在提醒她刚刚经历的一切——又一次毫无尊严的掌控和摆布。
她疲惫地跌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矮几上。克莱尔夫人带来的那个小布包还在,里面剩下的药膏和那瓶消炎药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还多了一个精致的、印着某顶级药房LOGO的纸袋。
她打开纸袋。里面是几盒进口的、治疗咽喉损伤和软组织挫伤的特效药,还有一瓶标注着“强效安眠”的处方药。药盒上,没有任何医嘱或署名。
是谁?阿强?还是……顾铮?
看着这些昂贵的药品,林晚心头没有任何感激,只有更深的讽刺和冰冷的寒意。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顾铮,你永远只会这一套吗?用伤害来标记所有权,再用物质来安抚?她抓起那瓶安眠药,想狠狠砸出去,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松开手。她需要清醒,需要保持警惕。
日子在死寂和高度戒备中缓慢爬行。顾铮再也没有出现,仿佛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阿强依旧每天准时出现,监督她进食,送来换洗衣物,眼神空洞,沉默得像一堵墙。送来的餐食依旧精致,甚至更加注意营养搭配,仿佛真的在“静养”她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林晚强迫自己进食,强迫自己保持体力。她大部分时间待在画室里,用更浓烈、更狂乱的色彩在画布上宣泄着内心的风暴。她画被撕裂的天空,画燃烧的牢笼,画无数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沾满鲜血的手……唯独不再画顾铮那幅未完成的暗红油画,那像是一个她不敢触碰的深渊。
咽喉的剧痛在特效药的作用下逐渐缓解,青紫的指痕也慢慢转为淡黄,但心底那道被暴力撕裂的伤口,却始终在汩汩流血。哥哥的下落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每一次想起都带来窒息般的绝望和担忧。顾铮那晚仓皇逃离的背影和门缝外无声的凝视,也如同鬼魅般不时在她脑海中闪现,带来挥之不去的困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冰冷的悸动。
这天下午,林晚刚结束一幅充满毁灭气息的画作,疲惫地靠在窗边。窗外,是阴沉沉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花园里,保镖巡逻的身影比往日更加频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厚重的房门被猛地推开,力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
阿强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板的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端着餐盘进来,而是侧身让开一步。
“林小姐,”他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请收拾好您的个人物品,十分钟后出发。”
出发?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去哪里?”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嘶哑的声线更显尖锐。
阿强避开了她的目光,垂下眼帘:“回国。”
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林晚的头顶!瞬间炸得她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回国?!
他要带她回那个她拼尽一切才逃离的地方?!回到那个遍布他势力和眼线的牢笼?!回到那个……葬送了她所有希望和尊严的深渊?!
“不!我不回去!”巨大的恐惧和反抗瞬间冲垮了林晚的理智!她失控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顾铮呢?!让他出来见我!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猛地冲向门口,想要逃离这即将到来的、更可怕的命运!
然而,阿强的动作更快!他如同鬼魅般横跨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堵死了门口!同时,两个保镖如同影子般迅速从门外闪入,一左一右牢牢地钳制住了林晚疯狂挣扎的双臂!
“放开我!你们这群走狗!放开!”林晚拼命地踢打撕咬,绝望的泪水汹涌而出!屈辱、恐惧和灭顶的恨意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顾铮!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你休想再把我关回去!休想——!!!”
她的嘶喊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凄厉而绝望,却撼动不了分毫那冰冷的掌控。
阿强对林晚的哭喊和咒骂充耳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对着耳麦低语了几句。然后,他转向被保镖死死架住、仍在徒劳挣扎的林晚,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终结感:
“老板在车上等您。林小姐,请您……配合。否则,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他的目光扫过林晚脖颈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淡黄色指痕,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难以捕捉。
强制措施……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在瞬间停止了。她想起了那冰冷的针头,想起了被瞬间剥夺意识的无力感。更想起了哥哥……如果她继续反抗,顾铮那个疯子,会不会把更可怕的怒火倾泻到下落不明的哥哥身上?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停止了挣扎,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在保镖的钳制中。泪水无声地滑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繁复冰冷的水晶吊灯。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反抗意志,都在“回国”这两个字面前,被碾得粉碎。
她输了。彻底输了。
无论她逃得多远,飞得多高,终究还是被那只沾满鲜血的手,重新拖回了地狱。
保镖松开了钳制,但依旧像两堵墙一样挡在她面前。阿强侧身让开通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里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林晚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那扇敞开的、通往更黑暗深渊的门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别墅门口,那辆通体漆黑、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劳斯莱斯幻影静静地停在那里,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车门开着,像一个张开巨口的怪兽。
林晚被保镖“护送”着,来到车边。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射向车后座。
顾铮就坐在里面。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试图掩盖那依旧空荡得惊人的身形。但深陷的眼窝,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以及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依旧透出一种浓重的病态和疲惫。他似乎比几天前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致、随时会断裂的弦。
他微微侧着头,看着车窗外阴沉的天空,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的灰败,没有任何焦距。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他轮廓的嶙峋和苍白映衬得更加触目惊心。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林晚的到来毫无反应,只有搭在膝盖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泛着病态的苍白。
林晚看着他这副形销骨立、如同被抽干了生气的样子,心头那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嘲讽如同毒蛇般翻涌!活该!这就是报应!这就是他作恶多端、偏执疯狂的下场!
然而,就在这浓烈的恨意之中,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凉的惊悸,悄然滑过心底。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保镖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林晚最后看了一眼巴黎铅灰色的天空和这座冰冷堡垒般的别墅,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她弯下腰,带着一身冰冷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恨意,钻进了这辆移动的囚笼,坐在了离顾铮最远的角落。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厢内弥漫着顶级皮革和顾铮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如同硝烟混合着铁锈般的凛冽气息,沉重得让人窒息。
引擎发出低沉压抑的嗡鸣,车子缓缓启动,驶离别墅,驶向戴高乐机场的方向。
一路无话。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两人之间汹涌。
林晚紧紧贴着冰冷的车门,身体僵硬,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陌生的巴黎街景。她不敢看顾铮,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
顾铮也始终维持着那个看向窗外的姿势,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深陷的眼窝里死寂一片,只有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着那死寂表象下汹涌的暗流。
首到车子平稳地驶入机场VIP通道,停在一架通体漆黑、线条流畅、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湾流G650私人飞机旁。
阿强拉开车门。顾铮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冰冷的黑洞,终于第一次,落在了蜷缩在角落、浑身散发着抗拒和恨意的林晚身上。
那目光,沉重、复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她的身影,连同她的恨意一起,彻底烙印进灵魂深处。
“下车。”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如同砂轮摩擦过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戾,却多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疲惫和……某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知道,踏上这架飞机,就意味着彻底告别自由,重新落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巨大的恐惧和反抗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说——下车!”顾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戾和焦躁!他猛地倾身向前,枯瘦的手指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抓住了林晚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剧痛让林晚痛呼出声!
就在她被迫抬头,迎上顾铮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睛的瞬间——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毫无征兆地从顾铮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抓住林晚的手猛地松开,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嘴!
剧烈的咳嗽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肺部撕裂般的破音。顾铮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深陷的眼窝因为痛苦而扭曲,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一种病态的潮红!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看着顾铮咳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的样子,看着他指缝间似乎有深色的液体渗出……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是血?!
“老板!”阿强猛地拉开车门,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他迅速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
顾铮一把抓过手帕,死死捂住嘴,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良久,那可怕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他缓缓首起身,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生理性的水汽和浓重的疲惫,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他看了一眼手中紧捂的手帕,那深色的痕迹刺眼无比,然后迅速将手帕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掌心。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林晚。那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的疯狂,只剩下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他深陷的眼窝死死锁住她,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
“沈薇……这一次……你哪儿……也……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