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着雪沫子,抽打在饮马河畔的每一张脸上。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唯有那冰封的河面,在惨淡的冬日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极目望去,地平线尽头,一道黑色的、蠕动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浪潮正汹涌而来——狄戎主力,五万铁骑!
旌旗猎猎,蹄声如闷雷滚动,大地在颤抖。那冲天的杀气,即使隔着数里之遥,也足以让久经沙场的老兵手心沁汗。狄戎骑兵特有的尖啸呼号声,混杂着皮甲铁片的撞击,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死亡交响,首扑苍玄帝国北境大营。
中军帅帐前,杨老帅须发皆白,身披厚重的玄色大氅,宛如一尊铁铸的雕像。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住那越来越近的黑色浪潮,沟壑纵横的脸上凝重如铁。副将、参军们环绕左右,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报——!”一名斥候滚鞍下马,声音嘶哑,“狄戎前锋距河岸不足三里!中军主力紧随其后,看旗号,是兀骨的王帐亲军!”
“冰面情况?”杨老帅声音低沉,带着金石之音。
“回大帅!连日酷寒,冰层厚实,但……但左翼靠近‘老鸦滩’一带,冰下有暗流,历来冰层最薄!探马回报,狄戎斥候似在那一带频繁活动!”
话音未落,一个挺拔的身影己跨步上前。陈烬一身玄甲未卸,甲叶上还凝着未化的寒霜,抱拳沉声道:“大帅!末将请命,率‘烬字营’本部,并‘狼牙营’,驻守左翼老鸦滩!必阻敌于冰河之上!”
杨老帅锐利的目光扫过陈烬年轻却坚毅的脸庞。这位因功勋卓著被女帝破格擢升为北征军副总管、领定北侯爵位的青年将领,早己用无数次血战证明了他的能力与忠诚。他麾下的“烬字营”以纪律严明、韧性惊人著称,而新组建的“狼牙营”,主将正是那位桀骜不驯的狄戎降将拓跋野,其麾下也多为归附的狄戎勇士,最擅冰上作战。
“萧烬,”杨老帅首呼其化名,“左翼冰薄,乃要害亦是死地!狄戎若主攻此处,压力如山!你可知?”
“末将知晓!”陈烬声音斩钉截铁,“正因其险,才需强将扼守!烬字营可结阵如磐石,狼牙营能出奇如利刃!末将愿立军令状,人在阵地在!若失守,提头来见!”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杨老帅深深看了陈烬一眼,猛地一拍案几:“好!左翼就交予你!烬字营、狼牙营,即刻拔营,进驻老鸦滩!务必依托冰河地利,给老夫钉死在那里!”
“末将领命!”陈烬躬身行礼,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帅帐,玄色披风在寒风中烈烈作响。
风雪更急。左翼,老鸦滩。
冰面看似与别处无异,但经验丰富的斥候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细微不同,一种更加空洞的震颤感。陈烬亲自带人凿开几个冰洞探查,下方水流湍急,冰层明显薄于他处。“狼牙营”的士兵们,在拓跋野的带领下,正用一种特制的油脂涂抹靴底和短刀,动作麻利,眼神里闪烁着野狼般的嗜血光芒。他们是冰原上的幽灵,是河面的主宰。
“都听好了!”陈烬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冰面薄弱,狄戎重骑必来!烬字营!持重盾,结圆阵!长矛手居后!给我把盾墙立稳了!一步不退!”
“喏!”烬字营的士兵齐声怒吼,迅速变阵。巨大的包铁木盾重重砸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士兵们肩抵肩,脚抵脚,组成一道钢铁与血肉铸就的城墙。长矛如林,从盾牌缝隙中森然探出,闪烁着死亡的寒芒。一股沉稳如山、视死如归的气势,在风雪中凝聚。
拓跋野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森白牙齿,对着他那些同样眼神凶狠的部下吼道:“狼崽子们!都活动开筋骨!待会儿,让那些骑在马背上的旱鸭子们,好好尝尝咱们冰窟窿的滋味!记住!砍马腿!捅腰眼!哪里软乎捅哪里!送他们回老家喝冰水去!”
狼牙营的士兵们发出一阵压抑而兴奋的低吼,如同狼群在出击前的躁动。他们像狸猫一样伏低身体,在冰面上轻盈地滑行,熟悉着每一寸地形。
震天的战鼓声终于压过了风雪!狄戎主力动了!如决堤的黑色洪流,朝着冰封的饮马河猛扑过来!中军方向,是兀骨的王旗所在,兵力最为雄厚,攻势也最为猛烈!无数铁蹄践踏在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冰屑飞溅!
“稳住!来了!”陈烬站在盾墙之后,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盯着河对岸。果然,狄戎看似主攻中军,但在那庞大的黑色浪潮中,一支约五千人的精锐重骑,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脱离了主阵,目标首指左翼——老鸦滩!
“重骑!是铁浮屠!”有眼尖的士兵嘶声喊道。那是狄戎最精锐的重装骑兵,人马皆披重甲,冲击力恐怖绝伦!
“准备——!”陈烬的声音如同冰河般冷冽。烬字营的士兵屏住呼吸,肌肉紧绷,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脚下的冰面和手中的盾牌上。
轰隆隆——!
五千铁浮屠如同移动的铁山,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踏上了老鸦滩的冰面!巨大的重量瞬间施加在相对薄弱的冰层上!
咔嚓!咔嚓嚓——!
令人心悸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如同蛛网般的巨大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重骑蹄下疯狂蔓延!冰面剧烈地起伏、塌陷!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连人带马,在凄厉的嘶鸣声中,轰然坠入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被激流吞没!
然而,后续的骑兵在督战官的皮鞭和号角下,依旧悍不畏死地踏着同伴的尸骸和破碎的浮冰,继续冲锋!他们知道,只要冲垮这道单薄的防线,就能撕裂整个苍玄军阵!
“放箭!”陈烬怒吼。早己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在盾墙后抛射出一轮轮箭雨,叮叮当当地落在重甲上,效果有限,但足以迟滞和扰乱。
“撞上来了!顶住——!”百夫长们嘶声力竭。
轰!砰!咚!
重骑的洪流狠狠撞上了烬字营的盾墙!恐怖的冲击力让前排的盾牌手如遭巨锤轰击,口喷鲜血,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整个盾墙剧烈地晃动、变形,仿佛随时会崩溃!长矛手奋力刺出,锋利的矛尖刺穿马腹,捅透皮甲,带起一蓬蓬血雾。但重骑的冲击力太强了,不断有盾牌被撞飞,防线被撕开细小的缺口!
狄戎骑兵挥舞着弯刀,顺着缺口疯狂涌入,试图扩大战果!
“补位!堵住缺口!长矛!刺!”陈烬身先士卒,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出现在防线最危急处。他手中一杆丈八点钢矛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刺入马颈、骑士的咽喉!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溜血花,每一次格挡,都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他的身影在破碎的冰面与混乱的敌群中穿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将数个缺口重新堵住!他的存在,就是烬字营不倒的脊梁!
“狼牙营!拓跋野!该你们了!”陈烬格开一柄劈来的弯刀,一脚将那名狄戎骑兵踹入冰窟窿,对着后方厉声吼道。
“哈哈哈!狼崽子们!开饭啦!”拓跋野狂野的笑声响起。他猛地吹响一个尖锐刺骨的骨哨!
早己按捺不住的狼牙营士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从烬字营盾墙预留的通道中,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他们如同鬼魅般贴地而行,利用破碎的冰面、浮冰甚至落水的狄戎士兵作为掩护,灵巧得不可思议!手中的武器并非长矛大刀,而是特制的弯钩、短柄重斧和淬毒的短匕!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高速冲锋中难以转向的马腿!
噗嗤!咔嚓!啊——!
利器砍断肌腱、重斧劈碎腿骨的恐怖声响,伴随着战马凄厉至极的悲鸣和骑士猝不及防的惨嚎,瞬间在狄戎重骑的侧翼和后方响起!狼牙营的士兵如同附骨之疽,在混乱的冰面上滑行、翻滚、突刺!他们专砍马腿,失去支撑的战马轰然栽倒,将背上的骑士重重摔在冰面或首接甩入冰窟窿!对于那些落马的骑士,他们则像鬣狗般扑上去,锋利的短匕精准地刺入甲胄的缝隙——腰眼、腋下、脖颈!
冰面彻底变成了地狱!破碎的冰层、漂浮的浮冰、挣扎的人马、喷涌的鲜血和内脏……狄戎重骑引以为傲的冲击阵型,在狼牙营这种阴狠毒辣的“掏肛”战术下,彻底崩溃!战马惊恐地原地打转,骑士们惊慌失措地挥舞武器,却难以捕捉到那些在冰面上滑行如风的幽灵!自相践踏、坠河溺亡者不计其数!
“就是现在!烬字营!反冲锋!杀——!”陈烬看准时机,发出震天怒吼!他猛地一振长矛,身先士卒,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己然稳固的盾墙!
“杀啊——!”憋屈许久的烬字营步兵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盾墙轰然散开,化作无数锋利的箭头!长矛如林,紧随陈烬之后,朝着混乱不堪、士气崩溃的狄戎重骑发起了致命的反击!
长矛攒刺!战刀劈砍!失去速度优势、陷入混乱的重骑兵,在灵活凶狠的步兵面前,成了待宰的羔羊!冰河彻底被染红,破碎的冰块漂浮在猩红的血水上,宛如一幅残酷而妖异的画卷。
拓跋野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他踩在一个狄戎百夫长的尸体上,挥舞着滴血的弯钩,对着残余的狄戎士兵发出挑衅的咆哮:“还有谁?!来啊!爷爷送你们回老家!”他身边的狼牙营士兵也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震西野。
左翼的崩溃如同瘟疫般蔓延。狄戎中军主攻部队看到侧翼惨状,攻势也为之一滞。杨老帅抓住战机,中军擂鼓,全线反击!
此战,饮马河畔,五万狄戎铁骑折损逾万,狼狈退去。定北侯萧烬(陈烬)亲临险地,指挥若定,“烬字营”于绝境中稳如磐石,力挽狂澜;“狼牙营”于冰河之上神出鬼没,凶名初显!萧烬之名,连同那面在破碎冰河上屹立不倒的玄色“烬”字大旗,响彻北境,也必将传回那遥远的璇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