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生的“忠义童子”匾额,被张世安恭恭敬敬地挂在了自家小屋的正堂。这不仅是荣耀,更是护身符。很快,国子监蒙学的入学通知也到了。
南京国子监,乃天下最高学府之一,文脉所系,气象森严。其下设的蒙学,专收年幼聪慧的官宦子弟或特恩入学的良才,为将来进入国子监正途打下基础。能入此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起点。
入学那天,张世安特意请了半天假,给火生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新衣。火生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紧紧抓着张世安的手,手心微微出汗。
蒙学位于国子监西侧一处清幽院落。青砖黛瓦,古木参天,朗朗读书声从窗棂间飘出,带着一种令人肃然的氛围。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姓李的老学究,须发皆白,神情严肃。他验看了火生的入学文书和“忠义童子”的恩旨副本,眼神在火生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孩子过于安静、略显苍白的脸上多看了几眼,最终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进去吧,丙字斋。”
丙字斋里,十几个和火生年纪相仿的孩子,穿着绫罗绸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衣着朴素、沉默得有些异样的同学。教书先生姓孙,是个中年秀才,看到火生,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火生“哑童”、“妖异”的流言,以及他父亲“匠户出身”的背景,早己在这些自视甚高的官宦子弟圈子里传开了。
课业开始了。孙先生教授《三字经》,孩子们摇头晃脑地跟读。火生坐在角落,听得极其认真,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先生的口型和书上的字迹。当孙先生让一个孩子起来认读时,那孩子指着“人之初”的“初”字,读成了“刀”。其他孩子哄笑起来。
火生的小眉头微微蹙起。他认得这个字,张世安教过他。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个正确的“初”字。
“张火生!”孙先生严厉的声音响起,“课堂之上,不许涂画!坐好!”
火生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手,低下头。周围的窃笑声更大了。
“听说他不会说话……”
“他爹是个修破书的匠户……”
“还‘忠义童子’呢,我看是个小哑巴……”
细碎而充满恶意的议论,如同冰冷的针,刺向角落里的火生。他小小的身体僵硬着,头埋得更低了。午间休息,孩子们三五成群地玩耍,没人愿意靠近这个“怪胎”。火生默默地坐在石阶上,看着地上忙碌的蚂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浓浓的孤独。
傍晚张世安来接他时,看到火生低着头,慢慢走出学堂,小小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张世安心头一紧。
“火生,今天学得怎么样?开心吗?”张世安蹲下身,柔声问道。
火生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但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伸出小手,在父亲的手心里,慢慢地、认真地画了一个“想”字,又画了一个“家”字。
张世安瞬间明白了。国子监的蒙学,对火生而言,并非乐土,而是一个冰冷而充满排斥的世界。那“忠义童子”的荣耀,在现实的阶层壁垒和孩童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他心中酸楚,将火生紧紧抱在怀里:“火生不怕,有爹在。读书识字,明理做人,在哪里都可以学。我们慢慢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