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一碗粥,赵铁柱又将熬好的药端来。
药汁带来的沉重困倦感,如同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棉被,一层又一层地裹缠上来,将林清霜的意识不断向下拖拽。
她疲惫地阖上眼帘,任由自己沉向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然而,身体的炼狱并未因沉睡而停歇。
丹田深处,那被钝器反复重击般的剧痛,以及阴魂不散的魔气,如同蛰伏在骨髓里的毒蛇,依旧在黑暗中无声地游弋、噬咬,伺机反扑。
陆昭昭不知何时又晃悠了进来,她扫了一眼床上气息微弱、似乎陷入沉睡的林清霜,又看了看地上那个药罐子,里面的药汤少了一小半。
“啧,居然真喝下去了?没吐?”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真实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这忍耐力……不愧是烈阳门淬炼出来的精英弟子。够狠。”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掩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屋外,夕阳己经完全沉入西山,只在天际留下几抹暗淡的紫红色余晖,给破败的宗门和远处犬牙交错的山峦轮廓,涂抹上一层虚假而忧郁的暖调。凉意随着夜风,徐徐飘过。
“铁柱,”陆昭昭关上门,压低声音,头也没回地吩咐,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飘忽,“天黑了,寒气重。把咱们那宝贝下蛋的芦花母鸡和那群小鸡仔赶回窝里去,堵严实点,别让黄皮子或者夜猫子叼走了。”
“好嘞,掌门!”赵铁柱配合地放低声音,刻意放轻了脚步,魁梧的身影很快融入昏沉暮色,渐渐消失。
陆昭昭没有立刻回屋。她斜倚在冰凉粗糙的门框上,目光放空,望着外面。
荒草丛生的“广场”在暮霭中延伸,如同无人打理的坟场,远处那塌了半边的破主殿,在最后一线天光的勾勒下,更像一具沉默的巨兽骸骨,投下狰狞而苍凉的剪影。残余的光线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不出半分暖色。
——
茅屋内,黑暗如墨汁般晕染开来。
林清霜并未真正沉入梦乡。意识在昏沉与痛苦的清醒之间沉沉浮浮,仿佛溺水者在漆黑的冰海中挣扎。身体深处,那附骨之疽般的阴寒魔气,与丹田处撕裂脏腑般的剧痛,剥夺了任何安宁的可能。
不能放弃!
一个执拗的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泥沼中顽强闪烁。她强行凝聚起所有残存的心神与意志,如同一个在无边黑暗和冰冷沥青沼泽中跋涉的旅人,艰难地将意念沉向那片死寂、焦黑、被污秽魔气彻底盘踞的丹田气海。
意念甫一触及,便如同陷入万载玄冰与粘稠毒沼的混合物中。每前进一分都耗尽全力,带来灵魂撕裂般的疲惫。丹田深处爆开的剧痛,如同钝刀在反复切割、搅动脆弱的内腑,更伴随着魔气被惊扰后掀起的、蚀骨销魂的阴寒浪潮!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鬓角的发丝也被完全濡湿。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不知煎熬了多久,在她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与剧痛彻底撕碎、彻底沉沦的临界点——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一丝熟悉灼热感的暖流,极其突兀地、如同黑暗深渊中闪现的萤火,在她冰冷的右手食指指尖……跳跃了一下!
林清霜猛地睁开了眼睛,刚才……那是?她屏住呼吸,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念力,如同溺水者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压榨、催逼着那丝微乎其微的联系,试图再次点燃那渺茫的火种!
没有……死寂……指尖依旧一片冰冷,空空如也。只有那盘踞在经脉深处的魔气,仿佛嘲弄般蠕动了一下。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铅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刚刚燃起的那点微末火星。果然……是濒死前的幻觉?是过于渴求力量而滋生的可笑妄想?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烛火被微风吹灭的轻响,在死寂的茅屋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一点比米粒还要细小、颜色暗淡得近乎虚无、边缘却带着一丝诡异扭曲的橘红色小火星,极其微弱地,在她苍白的食指指尖,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丝不甘的明灭。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那微弱的火星核心,似乎缠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阴影!那是魔气的污染?!它竟然随着她强行凝聚的灵力一同显现了?!
火星闪现的刹那,林清霜感觉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丹田处传来一阵更剧烈的、混杂着灼烧剧痛和阴寒侵蚀的可怕撕裂感!那感觉仿佛炽热的岩浆与极寒的冰锥在她体内核心猛烈对撞、爆炸!
她如同被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砸中,彻底在冰冷的床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腑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狂舞,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但那双沉寂己久的眼眸深处,却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了。不是幻觉!是真的!虽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虽然转瞬即逝,虽然带着不祥的污染……但……那确实是她的灵力!她的根基,并未被完全焚毁!还有一丝残存的火种!深埋在废墟与魔气的淤泥之下!
喜悦。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更加急迫的危机感。
力量尚存一线生机,但这力量己被魔气污染,如同淬了毒的双刃剑。
她必须恢复!必须尽快清除这该死的魔气!
否则……否则这残存的力量非但不是希望,反而可能成为催命符,让她彻底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活下去!恢复力量!清除魔气!然后……偿还恩情!
这个目标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变得前所未有的明确,也前所未有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