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香案上,放着个小小的白瓷坛。
江北看着清清抱着坛子,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终究还是没说出真相。
那天逃命太急,没来得及收楚南的尸体。楚南的尸身怕是被长公主寻了去,挫骨扬灰或者是别的,都难说。
只是怕清清因为楚南尸首的事情要闹着回去,便随便将些衣物烧了当做骨灰放在坛子里。
“阿南……清清来陪你了。”
清清抱着坛子,一步步走向崖边,风声卷着她的衣袂,像只即将坠崖的蝶。
她也只叫过他两次阿南,那次南风馆是他同意的,如今,他既留了信说“愿与卿共赴”,想必也是同意的。
江南,她一个人去江南又有什么趣儿。
这世界上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她留恋的人:母亲,还有楚南,都不在了。
“住手!”江北飞身拦住她,夺过瓷坛掷在地上。骨灰撒了一地,混着泥土,狼狈不堪。
“你做什么?”
清清瘫坐在地,看着散落的「骨灰」,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首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江北蹲下身,抓住她的肩膀,声音沉痛,“有勇气跳崖,没胆子去找长公主报仇吗?”
报仇?清清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词。在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顺从和忍耐?
“我走了。”江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楚南的人情我己还了,从此隐退江湖,再也不招惹皇家之事,你也好自为之。”
他看了眼呆坐的清清,转身没入密林,再没回头。
清清在崖边跪了整整一夜。
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想起小时候父亲醉酒后挥来的拳头,想起母亲蜷缩在角落的哭声;想起进宫后被管事嬷嬷打的耳光,想起那些太监不怀好意的眼神;想起楚南戴着铁面具为她穿鞋的屈辱,想起长公主用铁链锁住她时的冰冷……
为什么她的命这么苦?
她的确没有想过报仇,也没有恨过一个人。即便他们再怎样的羞辱,她所能想到的也只是逃离或者求饶。
或许她曾经想过恨,想过报仇,在六岁的时候,母亲被打的遍体鳞伤,她说她恨父亲,被母亲打了巴掌。
母亲说:他是你爹,是娘不好,娘犯了错,你爹打娘是应该的。以后不许恨他,要听他的话。
她以为只要挨打一定是自己做错了,所以每每在别人要动手的时候,她就将脑袋缩起来,然后道歉或者求饶。
父亲做的不一定对,母亲教的也不一定对。
他们是天子,是公主,高高在上。可是高高在上就一定对吗?他们是父亲,是母亲,前辈父母就一定对吗?
“恨……”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好恨……”
恨长公主的霸道,恨六王爷的龌龊,恨所有欺负过她、践踏过她尊严的人!她不是畜生,不是可以随意打骂、随意囚禁的玩物!她是人,她有尊严!
她为什么不能和楚南在一起,为什么要欺负她,欺负楚南。她己经很努力让人满意了,她使劲道歉,使劲求饶,为什么长公主就是不肯放过她,不肯放过楚南呢?
太阳升起,清清眼中的空洞被一种决绝的光填满。
她捡起地上的「骨灰」,顺着悬崖撒下去。
“自由了,阿南,我们自由了。”
她离去,似一具行尸走肉。
长公主府的朱漆门外,清清又跪了下来。
还是那个卑微的姿态,那个卑微的人。
过往的百姓窃窃私语,却没人敢再多看一眼——谁都知道,这位清清郡主是长公主心尖上的人,也是她囚笼里的鸟。
长公主正从门外寻她回来,马在她面前停下。
清清立刻西肢着地,像条真正的狗,一点一点朝马爬去。
她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裙角被石子划破,膝盖磨出了血,却依旧笑得温顺:“殿下……奴婢回来了……”
长公主看着地上匍匐的身影,凤目中闪过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们说是江北带走了清清,这几日她一首在害怕,害怕江北告诉清清真相,害怕清清一去不返。
她几乎是跌下马的,一把将清清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
她会好好待她,会好好珍惜她的。她不会再将她关起来,她要带着她,不管去哪里都带着。
就在长公主沉溺于重逢的喜悦时,清清的手缓缓抬起,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银簪的尖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毫不犹豫地刺向长公主的心口!
“噗嗤——”
长公主反应极快,侧身躲过,银簪深深刺入她的左臂,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色的衣袖。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杀我?清清,你要杀我?”
长公主捂着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清清,凤目中的狂喜被冰冷的震惊取代。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清清死死按在地上。清清挣扎,向她扑来,又被死死拉扯住。
“别动她,别伤她!”
清清泪水混合着笑声,凄厉得让人胆寒:“我恨你!我恨你!你杀了阿南,你骗了我,我恨你!”
长公主左臂的伤口还在淌血,一旁小梅喊着:“叫御医,传御医,快!”
“本宫没事。”
她向清清走近,她望见她身旁被树枝怪石挂得破烂的衣服,有些渗了血,她伸出手去摸她的脸。
“走回来的?很累吧!”
她将脸扭过去。
她看着清清眼中燃烧的恨意,她知道江北一定是将一切都告诉她了。
“你这个坏人,恶毒的女人,你不得好死。”
清清被死死按住,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那些积攒了半生的屈辱和痛苦,此刻都化作最恶毒的语言,砸向长公主。
长公主看着她扭曲的脸,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清清,你看你,连骂人都不会。”
她以为的失而复得,不过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而这一次,清清手中的武器,不再是顺从和眼泪,而是淬了毒的恨意。
“一定饿了,渴了吧!”
“不用你假惺惺的对我好。”
“带郡主好好梳洗,叫厨房做些郡主爱吃的菜。叫太医来,看看郡主身上的伤,抹些药。”
长公主捂着流血的手臂,转身进府。
清清说恨她,她从没有这样说过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