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兽首香炉被长公主一掌拍翻,瑞龙脑香灰撒了满地。
“殿下……殿下饶命!殿下,给属下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一定……一定找到……找到……找回郡主……”
长公主盯着羽林卫统领呈上的那枚青铜令牌,令牌背面刻着个歪斜的「北」字,正是江湖剑客江北的信物。
“江北……”她咬牙切齿,凤目迸出寒光,“江湖的猎犬也管上皇宫的事了。”
指尖捏着令牌,几乎要将青铜捏变形,一把扔在统领脸上:“废物东西,给你三百天你也抓不到!”
吓得统领跪地,更是求饶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众所周知,快剑江北生活恣意,嫉恶如仇,最守信用。好端端的,清清如何会惹上江湖中人,怕不又是受哪位恩人之托?
如今不愿她娶清清之人,且敢多管她的闲事的,怕就只有一位了。且……
清清不会不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
“不必找,若在城中看到,也不必抓。”
“这……殿下……”
虽然不知长公主的深意,但这小命确实保住了,统领也不再多问,应声着:“属下遵命!”
*
城南废弃的城隍庙内,蛛网缠绕着断壁残垣。
清清跪在楚南身边,看着他锁骨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双颊焦黑的烫伤,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楚南躺在稻草堆上,呼吸微弱,身上只胡乱盖着件破囚衣。
当年楚公子与她初见,他坐在马车,谦谦君子,熠熠生辉,她遭人买卖,命如草芥,他不嫌弃她面相丑陋,出身卑微,重金将她买下。
可是如今,那位翩翩公子他……
“楚……楚公子……”
清清颤抖着伸手,想触碰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只能捂住嘴,压抑着哭声。
江北站在一旁,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我救他时,那两个羽林卫正往他嘴里撒尿……”
他想起楚南贪婪吮吸尿液的模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知道羽林卫没有好人,却没想到这样畜生,断了他们的命根子,也算是小惩大诫。
清清猛地抬头,泪水汹涌而出。
她想起楚南曾是南风馆风光的黎馆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连尊严都被践踏殆尽。
她扑到楚南胸前,放声大哭:“都怪我……都怪我……”
楚南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清清哭得红肿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别哭」,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忽然,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剧烈抽搐,“噗——”一口暗绿色的血沫喷在清清肩头的嫁衣上。
“公子!”清清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扶住他。
江北脸色大变,探手搭上楚南的脉搏,脉象虚浮杂乱,带着一股阴寒的毒意。
“不好!他中了毒!”
“中……中毒……什么?”
“可恶!”
江北猛地起身,腰间佩剑「呛啷」出鞘,眼中怒火熊熊。
“都言长公主乖戾毒辣,今日一见,比想象更甚。这世上怎么有这等毒妇,喜欢别人,竟要拿别人的性命去威胁。”
随即便要走。
“大侠,您去哪里?”
“杀了毒妇,为民除害。”
他向来不愿沾染皇权,想着将小影的三件事办完便全身而退,若是日后再陷险境,就是死了,也不要他们皇城中人相救。
只是没想到又遇到这样子的事情,实在是忍无可忍。
“别去……”楚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江北的衣角,“别……”
长公主毕竟救过他性命,即便如今如此,他也不能恩将仇报。
江北望他,又不能说出救命之恩的话,只是支支吾吾的解释着:“她……她是陛下的皇姐……你去……是送死……”
“送死?这天下送死之事多了,人生在世,凭的就是一口气,今日不杀她,难出我心头之肉!”
楚南摇摇头,又咳出一口绿血,眼神渐渐涣散。
清清抱着他,急得手足无措:“公子!你撑住!我们去找大夫!一定有大夫能救你!”
“大侠,麻烦,麻烦您……”
江北见此情形,也不得不略压了压心中的气,只一把将楚南横抱起来,离去。
接下来的三天,清清和江北带着楚南走遍了附近的药铺医馆。
“这是……蚀骨散?”城西老大夫看着楚南吐出的血沫,脸色发白,“唉,怕是除了下毒本人,无人能解……”
“不可能!大夫,求求您,求您救他,求您。”
清清跪在地上磕了无数的头,头破血流。
他们又去了城南的回春堂,大夫刚搭上楚南的脉,就脸色大变地后退:“这毒……太霸道了!经脉俱毁,神仙难救啊……”
清清跪在地上,拉着大夫的衣角哀求:“大夫!求求你!救救他!您是好人,您行行好,您长命百岁,您行行好吧……”
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是老夫不救,是这毒……老夫从未见过啊……”
夕阳西下,清清背着昏迷的楚南,跟着江北走在荒郊小路上。
楚南的身体越来越冷,吐出的绿血在她嫁衣上结了痂,像一片片狰狞的苔藓。
“我来背他。”
“不,我来吧,谢谢您,江大侠。大夫说,这毒只有下毒之人才能解,也就是说只有长公主能解。只有我回去,长公主才会救公子。”
如今,己经是心如死灰,走投无路。
“死便死了,何必要去屈膝求人。如今都要死了,不如杀了她,一起下黄泉,一起痛快。”
不要,他要楚南活着,楚公子这样好,还这样年轻,他怎么能死。
她本来就是要嫁给长公主的啊,几年前,她本来就是长公主的宫女啊!
那时候在房外伺候,做洗衣浇花的粗活,她看到长公主那样的明艳动人,日日还期盼长公主回宫,远远多望主子一眼。
那时,她和其他人一样,也都念着,主子多望自己一眼,念着主子将自己留在身旁伺候,念着主子只疼爱自己一位。
如今,她当年所念所想所思一一实现,她该受宠若惊,她该跪地谢恩,她该感谢上苍,怎么好端端的要逃婚,又不愿回去了呢?
她应该回去,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宫人最大的期许便是成为主子身旁的红人,她该欢喜,她该得意,她该立刻回去,跪到长公主身旁,求长公主原谅,求——
长公主殿下赐药。
她转头看向江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江大侠,麻烦您照顾公子。我,我要回去一趟。”
江北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说什么,说什么?
“你这个女人,求我救他,如今自己又要自投罗网,你……”
清清的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我……”
她不该如此,求他犯险救人,如今又要……她让他白白冒险了!她知道不对,但如今别无他法。
除了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便是歉意,除了谢谢,她也不知该如何便是感谢。
总之是欠了很大的人情,怎么也还不上的那种。
当年她许诺来生做牛做马报答长公主的,不知道上天可否将这个请求收回,换成江大侠。
“抱歉,麻烦您啦!抱歉!”
暮色中的风卷起她破烂的嫁衣,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
远处的京都灯火初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长公主府,长公主正对着铜镜,缓缓戴上那枚曾被清清描过眉的翡翠护甲,凤目中寒光闪烁,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