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堂,气氛异常凝滞。
龙椅之上,刚满十岁的小皇帝萧麟,一张尚带稚气的小脸绷得死紧。
底下平日里争得面红耳赤的文武大臣们,此刻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原因无他——那位素来以勤勉严苛著称的摄政王,今日竟破天荒地迟到了。
萧麟的目光扫过下方一片鸦雀无声的朱紫公卿,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名火。
他努力模仿着皇叔萧卿那慑人的威仪,稚嫩的嗓音刻意压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朕这金銮殿上,何时成了你们默诵经文的地方?朝廷俸禄,养的是能臣干吏,可不是一群缩头的鹌鹑!”
这一声呵斥,犹如冰雹砸落玉盘,惊得几个走神的大臣猛地一哆嗦。
众人心中惴惴:摄政王迟到,莫非是故意设下的考验?做贤臣的,此时不正该挺身而出,为国分忧么?
沉寂瞬间被打破。
一时间,请奏之声此起彼伏,方才还死水一潭的朝堂,陡然间热闹起来。
吏部说官员考绩,户部谈钱粮调度,兵部论边关防务……
萧麟端坐龙椅,小身板挺得笔首,沉着应对每一个问题。
他思路清晰,对答虽显稚嫩,却也能切中要害,隐隐己有明君雏形。
几个原本心存轻视、只想敷衍了事的老臣见状,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生出几分刁难之意。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尚书清了清嗓子,抛出了一个极为繁琐、涉及地方豪强与朝廷律令冲突的积年旧案,言语间暗藏机锋。
萧麟越听,小脸越是绷得死紧。
这哪里是议事?分明是刁难。
他终于按捺不住,小小的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坚硬的龙椅扶手上,清脆的响声震得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够了!朝堂之上,分秒关乎国计民生!朕坐在这里,听的是社稷要务,不是尔等家族后院那些鸡零狗碎的腌臜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一阵沉稳有力、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大殿门口清晰地传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群臣的心坎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萧卿身着霜色一品朝服,身姿挺拔如松柏,步履从容地踏入殿中。
他身上仿佛还带着殿外微凉的晨风,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穿透寂静,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微臣来迟,请陛下息怒。”
萧麟看到萧卿的身影,紧绷的小脸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他立刻指向方才发难的老尚书:“皇叔来得正好。尚书大人所奏之事,依皇叔之见,当如何处置?”
萧卿的目光淡漠地扫过那位老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一切推诿与借口。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
“天子明诏,金口玉言,岂有朝令夕改之理?
既己颁布‘一夫一妻’之制,便为天下纲常。有人罔顾法令,以‘无名无分’为遮羞布,行蓄养姬妾之实,视王法如无物,此乃大不敬!
当罚,且需重罚,以儆效尤。”
方才提问的老臣立刻躬身,语带为难:“王爷明鉴,只是……现行律法中,对此等‘无名无分’者,确无明文惩处条款。若强行定罪,恐有违律法精神,难以服众啊。”
萧卿神色未变,语气依旧平稳:
“法者,国之重器,亦需因时因势而变。司法有司断案,律令条文是标尺,但并非铁牢死框。
遇此律令未及之新弊、显失公平之旧例,当据实情、依律理,酌情裁断。
然其最终判决,须层报至大理寺复核,并呈报御前,于朝会之上,群臣共议,集思广益,补律法之缺漏,定章程之完善。
岂能因律令一时未备,便纵容奸邪,使国法威严扫地?”
萧卿说罢,淡漠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向那位老尚书:
“陈尚书,若连此等浅显的为官之道、守法之理都需人反复提点,你这尚书之位,怕是坐得太安逸了。
不如趁早解甲归田,颐养天年,也好过在朝堂上误国误己。”
“噗通!”
老尚书陈升道浑身剧震,仿佛被抽去了脊骨,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咚”、“咚”两声响。他老泪纵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极致的恐惧和仓皇:
“王爷息怒,陛下赎罪,老臣……老臣糊涂。老迈昏聩,不堪驱使。
老臣……老臣明日……不,今日!今日便交代清楚所有差事,绝不敢有半分拖延!求王爷、陛下开恩,允老臣……告老还乡!”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摄政王明显是想护着小皇帝,自己就是那只鸡。
即使现在不辞官,摄政王也会拔出他业绩上的问题,自己走,至少能留住一条命。
萧卿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下手指。
殿门阴影处,两名身着玄甲、面无表情的御前侍卫如同鬼魅般无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如泥、涕泪横流的老尚书。
陈升道毫无反抗之力,官帽歪斜,靴子甚至拖在地上,被迅速而强硬地请离了金銮殿。
那狼狈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只留下殿内一片更加凝重。
萧卿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目光平静地扫视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冷峻:
“诸位大臣,可还有要务需奏?若无,便……”
“臣有本奏!”
一个清朗却带着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大殿中前部的位置。
只见一位年轻官员,昂首挺胸,大步出列。
他面容尚显青涩,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锐利。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文书,那文书卷轴极长,几乎垂到他的小腿,显得异常沉重。
在满朝朱紫公卿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高举手中的长卷文书,声音清晰有力地穿透大殿,目标首指刚刚被拖走的方向:
“臣,翰林院江妄年,冒死弹劾原吏部尚书陈升道。
此乃陈升道主理吏部期间,勾结江南三州豪强,卖官鬻爵、侵吞赋税、私改田亩、草菅人命,并收受巨额贿赂之铁证。
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书证、账册明细,皆在此卷宗之中,详实可查。
臣恳请陛下御览,恳请摄政王明察,将此蠹国巨贪,绳之以法,以正朝纲,以安天下!”
他话音落下,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谁也没想到,陈升道前脚刚被摄政王一句话吓得自请告老滚蛋,后脚就有人拿着如此详实、如此重磅的罪证,在朝堂上公开弹劾!这哪里是弹劾?
这分明是算准了时机,要在陈升道最虚弱、最无防备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彻底钉死他。
这年轻的江妄年虽是新晋的状元,但好大的胆子呀。
大臣们的目光在江妄年、小皇帝、以及摄政王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
终于,摄政王出声了,“文书交由都察院核实,结果出来后,再定前丞相的去处。
其他人既然无事,就退下吧,江大臣留下。”
很快,大殿中剩下了三个喘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