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最后一抹霞光沉入西边天际,厅堂里灯烛次第燃起,柔光漫过轩儿歪在纪清芜膝上的小脑袋,也漫过纪清芜唇边那点温暖的笑意。
白明轩眼皮沉重,像坠着两枚小小的铅块,却仍固执地攥着纪清芜衣袖一角,含糊不清地嘟囔。
“阿芜姐姐……再讲一个嘛……就一个……”
“轩儿。”
舅母聂氏的声音带着无奈,从门口传来。
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儿子平时就怯懦的很,还担心会被吓到,却不想他意外地与清芜格外亲近。
“该跟娘回房歇息了,你阿芜姐姐这一日舟车劳顿的,也要歇着了。”
“不嘛!”
轩儿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猛地往纪清芜怀里缩得更紧,脸颊蹭着她柔软的衣料。
“我要跟阿芜姐姐睡!姐姐香香的!像……像桂花糕!”
他仰起小脸,努力睁开困倦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纪清芜,又扭头看母亲:“娘,求求你啦!”
聂氏哭笑不得,目光转向纪清芜,带着询问的意味:“清芜,你看这……”
纪清芜低头,对上轩儿那双盛满了星子般期待的眼眸。
前世,这个小弟与她的关系颇为亲密,今生亦如故。
若不是前世她错信他人,也不知害年幼的轩儿饱受痛苦,甚至最终落得身首分离的下场。
重活一世,她若刻意疏远他,可能会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但她更不愿重蹈覆辙。
可眼前小家伙的依赖如同暖流,熨贴着她心底某个长久空旷的角落。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开轩儿额前被汗濡湿的碎发,声音温软得如同春水:“舅母,就让轩儿留下吧。他乖得很,不会闹着清芜的。”
轩儿立刻精神一振,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嗯嗯!轩儿最乖!听姐姐的话!”
聂氏看着儿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看看纪清芜温和的笑靥,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细细叮嘱。
“那便辛苦你了,阿芜。夜里若他闹腾,只管将人丢出去便是。”
她又转向轩儿,神情严肃了几分:“轩儿,要听姐姐的话,不许胡闹,更不许蹬被子,记住了?”
“记住啦!娘亲放心!”
轩儿挺起小胸脯,答得响亮又郑重。
聂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身影融入外间廊下渐深的夜色。
她回到自己房中,眉心那点细微的褶皱并未因丈夫林仲恒递来的一杯热茶而抚平。
茶气氤氲,模糊了她眼底的忧色。
“还操心轩儿呢?”
白承嗣放下茶壶,温声问。
聂氏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声音压得很低:“轩儿跟着清芜,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忧的是清芜和她娘……茵儿妹自那身子骨,瞧着愈发单薄了。承嗣,我总觉得……”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丈夫,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总觉得纪崇山待她们母女俩,怕是……不大好。”
白承嗣沉吟片刻,宽厚的手掌覆上妻子微凉的手背:“莫要多思多虑。待爹寿宴过后,我随你亲自去一趟尚书府,亲眼看看,心里才有底。”
他的语气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聂氏紧绷的肩膀这才微微松弛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眉宇间那份沉甸甸的忧虑终于淡去了些许,露出一丝疲惫:“也好……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你啊。”
白承嗣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模样,眼中漾开温煦的笑意,带着几分促狭:“对清芜这丫头,从小便当自己女儿般疼着护着。这般喜欢女儿,不如……”
他倾身过去,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咱们自己再生一个?”
“胡说什么呢!”
聂氏脸一热,嗔怪地推了他一把,颊边飞起薄薄的红晕,在烛光下分外动人:“没个正形!”
白承嗣朗声笑起来,顺势拥住妻子。
暖意融融的帐幔内,低语和轻笑很快便低了下去,融入了寂静的夜。
三百万两?!
纪绵绵看着桌上摆放的银票,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她想过白氏的财力雄厚,却不想随便几件物件,就卖的这么多钱。
“小姐,这……这真能行吗?”
翠珠看着那叠银票,喉咙发干,声音都变了调:“万一......”
“没有万一。”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叠“希望”收进一个毫不起眼的靛蓝粗布包袱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包裹一个易碎的梦。
“典藏楼只认银子,不认来路。只要筹码够重,门自然会开。备好了?按之前说的,先去柳姨娘那儿一趟,东西给她。”
翠珠忙不迭点头,却又猛地顿住,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啊!正要跟小姐说这个!柳姨娘……她、她不在院子里!”
“不在?”
纪绵绵系包袱的手指一顿,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这个时辰,府里各处早己落了锁,除了巡夜的家丁,连只耗子都不该乱窜。
“娘,去哪了?”
她追问,声音里染上一丝探究的冷意。
“守门的小丫头说,姨娘一个时辰前就出去了!只带了贴身的嬷嬷,说是……说是和李夫人约好的!”翠珠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裹着夜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李夫人?”
纪绵绵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李夫人?那个府里出了名的“槛内人”,平日里连自家院门都懒得多踏出半步,只爱侍弄花草,怎地突然和柳姨娘搅到了一起?
况且……深夜相约?
一股冰凉的不祥预感,悄然爬上她的脊背,如同一条无声滑行的毒蛇。
她倏然转头,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针,首刺向翠珠:“可知她们去了何处?”
翠珠被她骤然凌厉的眼神慑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茫然摇头,脸上写满了无措。
纪绵绵不再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捻紧了袖口。
深沉的夜色在她眼底翻涌,片刻的沉吟后,她唇角抿成一道冷硬的线。
不必再问了。
那足不出户的李夫人竟会深夜赴约?柳姨娘行事更是透着鬼祟……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浑浊。
眼底,一丝洞悉的寒芒悄然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