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黎明前终于停了。天边泛着鱼肚白,空气清冽而潮湿。幽篁班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沉重的箱笼,踩着泥泞的小路,终于在午后赶到了目的地——临江镇。
福寿楼是镇上最大的茶馆,带个不小的戏台子。班主陈砚卿和柳七去跟老板交涉,其他人则被领到后台卸下行装。后台狭窄、阴暗,弥漫着陈年的茶水味、汗味和灰尘味。几面模糊的水银镜子挂在斑驳的墙上,映出人影幢幢。
“手脚都麻利点!把家伙什儿都归置好!”陈砚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亲自指挥着,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几口装着戏服和道具的箱子。
小豆子被分派去帮忙晾晒昨夜淋湿的行头。后台有个小天井,能透进些微光。他抱着一堆湿漉漉的彩裤、水袖,费力地搭在临时拉起的绳子上。当他拿起一件色彩格外艳丽、绣着大朵牡丹的女帔时,指尖忽然触到一片异样的粘腻。
他低头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那牡丹花蕊的位置,赫然晕开了一小片暗红色,像是……未干的血!颜色新鲜得刺眼。他下意识地用力擦了擦,那红色非但没掉,反而在布料上洇得更开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钻入鼻孔。
“啊!”小豆子手一抖,那件女帔掉在了地上。
“作死啊!”吴妈闻声过来,看到地上的女帔和上面刺目的红渍,脸色刷地变了,不是心疼衣服,而是惊恐。她一把推开小豆子,捡起衣服,嘴唇哆嗦着,飞快地卷起来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布包袱里,动作快得像在藏匿赃物。
“不……不是我弄的!吴妈,它本来就有……”小豆子结结巴巴地辩解。
“闭嘴!不想死就管好你的嘴!”吴妈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记住!后台的规矩:衣箱不准坐!镜子不准乱照!不该碰的东西别碰!不该问的别问!尤其是……”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别去招惹那些‘有年头’的物件儿!”说完,她抱着包袱,匆匆躲进了最里面的角落。
小豆子呆立在原地,心咚咚首跳。他看着吴妈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自己刚才沾到“血渍”的手指,那粘腻的感觉仿佛还在。后台的空气似乎更冷了,那些模糊的镜子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开锣前的准备紧张而压抑。当家花旦白小娥坐在一张破旧的梳妆台前,对着唯一一面还算清晰的镜子描画脸谱。镜中的少女约莫十八九岁,眉眼精致如画,此刻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苍白和倦意。她饰演的是《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一个为情而死的深闺小姐。
她小心地拿起笔,蘸上胭脂,正要为镜中的“杜丽娘”点上唇妆。突然,镜面像是水波般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镜子里她的脸,嘴角似乎……向上勾了一下?那笑容极其短暂,诡异得让人心头发毛。
白小娥手一抖,胭脂笔差点掉在戏服上。她猛地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镜子里只有自己略显惊惶的脸。
“小娥姐?怎么了?”柳七刚换好武生的行头,英气勃勃,走过来关切地问。他一首暗暗倾慕着这位清丽脱俗的台柱子。
“没……没什么。”白小娥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发虚,“许是昨儿没睡好,眼花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化妆,但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颤抖。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她的心里。
武生柳七皱了皱眉,他感觉到白小娥的不安。他环顾了一下这狭小拥挤、光线昏暗的后台,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阴冷和别扭,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那些堆叠的戏箱和帷幕的阴影里,无声地窥视着他们。
“都打起精神来!”陈砚卿的声音响起,他换好了班主常穿的素色长衫,站在通往前台的门帘处,面色沉静如水,“今晚这场戏,关乎幽篁班的存亡。唱好了,咱们才有活路。”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白小娥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最后落在角落里抱着膝盖、有些失魂落魄的小豆子身上,眼神深邃莫测。
“开锣——”外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吆喝。
锣鼓点子骤然响起,激昂又带着一丝苍凉,穿透了后台的压抑。陈砚卿掀开帘子,率先走了出去。幽篁班今晚的生死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