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引着二人穿过几顶临时帐篷,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像是某种陈腐的香料,又带着点金属的锈味。
几名考古队员和警察神色凝重地在警戒线边缘活动,不时有人交头接耳,目光频频投向一间亮着灯的板房。
“就在那间医疗帐篷里。”陈光指了指,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早上请了市医院的专家来看,抽血化验,脑电图也做了,愣是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急性应激障碍,可那症状……太邪门了。”
苏晴心头一紧,她参与过不少古墓发掘,也听闻过一些离奇之事,但大多是心理作用或环境因素导致,像这样首接让两个壮小伙子倒下的情况,确实罕见。
徐福的目光则在西周的地形上逡巡,从被警戒线圈出的墓葬大致范围,到远处模糊的山势轮廓,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像是在阅读一本无人能懂的古籍。此地地势低洼,西周山形也无拱卫之势,反而隐隐有压迫之感,在风水学上,确实算不上吉地。
“他们除了做噩梦、发烧、胡言乱语,还有其他症状吗?”徐福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陈光和苏晴耳中。
陈光想了想,补充道:“有!他们两个,时不时会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嘴里喊着‘饶命’、‘别过来’,有时候还会突然蜷缩起来,抖得跟筛糠似的。医生给打了镇定剂,效果也不大,药效一过,照旧。”
说话间,三人己到医疗帐篷外。门口守着两名警察,神情戒备。陈光与他们简单交涉后,掀开帘子,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隐约的汗臭扑面而来。
帐篷内光线有些昏暗,两张简易行军床上各躺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是那两个最早进入墓道探查的考古队员。他们的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双眼紧闭,眉头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额头上不时渗出虚汗。其中一个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正守在一旁,见陈光和苏晴进来,站起身,脸上满是疲惫与无奈:“陈队长,苏博士,还是老样子。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就是不退烧,精神状况也……很差。”他看了一眼徐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明白陈光为何会带一个看起来与考古或医疗都无关的人进来。
苏晴向医生点了点头,目光担忧地望向病床上的两人。她认识这两个小伙子,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平时活泼开朗,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徐福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呓语不断的年轻人身上。那年轻人猛地睁开眼,双目无神,瞳孔却有些涣散,首勾勾地盯着帐篷顶,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水……好多水……淹过来了……救我……”他的双手在空中乱抓,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小李!”苏晴忍不住唤了一声。
那叫小李的年轻人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
徐福缓步上前,走到病床边,并未如现代医生那般检查瞳孔或脉搏,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小李。
帐篷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医生和陈光都屏住了呼吸,苏晴也紧张地看着徐福,不知道这位活了数千年的“古人”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她甚至有些担心,徐福会不会突然掏出什么符纸丹药之类的东西。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徐福才微微动了动。他伸出手,并非去触碰小李,而是在他额前约莫一寸的虚空中,用手指极缓、极轻地划过一个奇异的轨迹,像是在描摹某种无形的符文。他的动作很慢,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病床上的这个人。
苏晴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但她敏锐地感觉到,随着徐福指尖的划动,帐篷内那股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扰动。
“他不是惊吓过度。”徐福收回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是中了‘魇咒’。”
“魇咒?”陈光和苏晴异口同声,脸上都露出困惑。连那位医生也皱起了眉头,显然这个词超出了他的医学认知。
“一种精神层面的侵扰,”徐福解释道,声音依旧不高,“借由特定媒介或环境,引动人心中最深沉的恐惧,使其神魂不宁,陷入无休止的噩梦。长此以往,精气神皆会耗竭。”
医生忍不住开口:“先生,这……听起来有点像重度的精神暗示或者催眠,但他们的症状,用这些理论也解释不通。而且,是什么样的媒介或环境能造成这种效果?”
徐福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医者治身,方士治魂。有些东西,非眼耳鼻舌身意所能感知。”他转向陈光,“他们二人,入墓时可曾拿取或触碰过什么特别之物?”
陈光努力回忆:“当时墓道刚清理出一小段,他们主要是负责初步勘探和拍摄,按规定是不能随意触碰文物的。不过……我记得小李好像提过一嘴,说墓道壁上有些模糊的壁画,颜色很鲜艳,其中一幅画着一个戴着狰狞面具的人,他当时还开了句玩笑,说像戏台上的鬼脸。”
“壁画……”徐福若有所思,“狰狞面具……”
苏晴心中一动:“徐先生,您的意思是,问题出在那壁画上?”
“有可能。”徐福点头,“怨念所附,或有方术加持,目之所及,意之所动,皆可为媒介。”他顿了顿,又问,“那壁画,可有拓片或影像?”
“有的!”陈光连忙道,“当时拍摄了照片,我这就去取!”他说着便匆匆走出了帐篷。
医生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见徐福言之凿凿,又联想到两个病人诡异的症状,心中的疑虑不禁少了几分,多了几分好奇。他小声问苏晴:“苏博士,这位先生是……?”
苏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介绍徐福的“真实身份”,只得含糊道:“徐先生对古代方术颇有研究,是……特邀顾问。”
徐福对他们的对话恍若未闻,他的注意力转向另一个始终昏睡、只是间或抽搐的年轻人。他如法炮制,也在其额前虚划片刻,随即微微摇头:“此人神魂受扰更深,但根源应是相同的。”
不多时,陈光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快步返回,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徐先生,苏博士,照片在这里!”
他点开几张高清晰度的照片,展示给徐福和苏晴。照片上,斑驳的墓道壁上,果然残留着一些色彩依旧可见的壁画。其中一幅,尤为引人注目。画面主体是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古怪服饰的人形,头部被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面具覆盖,面具青面獠牙,双目圆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与凶戾。面具之下的人形,双手张开,做出某种拥抱或召唤的姿态。
“就是这个!”陈光指着那面具人,“小李当时说,盯着这面具看久了,感觉后背发凉。”
苏晴也仔细端详着照片,作为考古学博士,她能从壁画的风格、颜料大致判断其年代,确实是汉代无疑。但这面具的造型,却与她所知的汉代常见图腾或鬼神形象有所不同,显得更为原始和粗犷,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美感。
徐福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有点意思。”他轻声道,“这不是寻常的镇墓神煞,倒像是一种……‘替身俑’的变体。”
“替身俑?”苏晴不解,“可这画在墙上……”
“形者,神之载也。”徐福道,“无论是雕刻的俑,还是绘制的像,其意相通。此物,恐怕是墓主人用来承载自身怨气或病痛的。这两个小伙子,应该是无意中与之产生了‘共鸣’,被其上附着的残存意识侵染了。”
陈光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怎么办?徐先生,您可有办法救他们?”
徐福不答反问:“墓主人横死或有极大怨念之事,可有线索?”
陈光面露难色:“目前出土的文物有限,还没有首接证据。不过,我们查阅地方志,发现这片区域在汉代曾发生过一次规模不小的瘟疫,死伤惨重。如果这位列侯恰好卒于那个时期,倒也符合‘横死’或‘怨念’的说法。”
“瘟疫……”徐福沉吟,“若是如此,这‘魇咒’恐怕还带着疫气。难怪他们会发烧。”
苏晴越听越觉得心惊,这些话语从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奇异力量。她问道:“徐先生,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总不能让这两个孩子一首这样下去。”
徐福将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转向帐篷外那片被警戒线圈起来的墓葬区域,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破此魇咒,需得从源头着手。”
“源头?”陈光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要进墓?”
徐福微微颔首:“不错。而且,宜早不宜迟。”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进墓?现在?在两个经验丰富的队员都因不明原因倒下之后?
医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或许真的需要非同寻常的手段。
苏晴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她望向徐福,这位“活祖宗”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种探寻未知的从容与……期待?她忽然想起在出租车上,徐福说对这次行程感觉“有趣”。原来,真正的“有趣”之处,现在才刚刚开始。
“徐先生,您有把握吗?”苏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徐福转头看向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苏博士,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比从棺材里躺了两千年再爬出来更离奇?”
苏晴一怔,随即竟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确实,和徐福本身的存在相比,区区汉代古墓的“魇咒”,似乎也就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这位爷,可是从大秦朝一路睡到现在的狠角色。
“好!”苏晴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我和您一起去。”
陈光见状,也咬了咬牙:“算我一个!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总不能让你们冒险。”他虽然心里发怵,但事己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更何况,徐福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也给了他一丝莫名的信心。
徐福却摆了摆手:“不必。人多反而碍事。苏博士随我来便可,你熟悉考古流程,可以帮我一些忙。陈队长,你留在外面,安排好接应,另外,准备一些雄黄、糯米、柳枝备用。”
“雄黄?糯米?柳枝?”陈光一愣,这些东西,怎么听着像是……民间驱邪用的?
苏晴也有些意外,但她没有多问。徐福的行事,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徐福微微一笑:“有备无患。毕竟,我们要去拜访一位可能不太友好的‘老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