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苗寨被暮色浸透,竹楼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寨老岩坎拄着蛇头杖踏入屋内,灰白辫梢缀着的骨铃叮咚作响。老人身后跟着两名哑奴,捧着密封的陶罐——那是苗疆待客最隆重的"千虫宴",唯有祭祀或议大事时才启封。
"后生仔醒了?"岩坎的汉话带着浓重口音,浑浊的眼睛扫过陈默玉色的右手,"龙婆的债主,倒是生得一副好根骨。"
阿黎正在整理银月冠上的铃铛,闻言指尖微顿。陈默注意到她将冠中央那枚月牙石悄悄转了个方向,宝石此刻泛着不自然的青芒。
阿泽搬来矮几,哑奴摆开七只陶碗。当第三碗酸汤鱼递到陈默面前时,岩坎突然用蛇头杖敲了敲地面:"三十年前龙婆从陈家带回半卷《雷部残章》,今日该见见光了。"
竹楼内骤然寂静,连油灯的爆芯声都清晰可闻。
阿黎从腰间取下个乌木匣。匣开时涌出股带着雪气的幽香,内里躺着三片冰晶般的薄片——那是用百年雪蚕茧炼制的"溯影蛊",能重现施术者记忆最深处的场景。
"龙婆临终前种在我们灵台里的。"阿黎将薄片分给众人,"含在舌下即可。"
陈默接过时,冰片触到皮肤竟微微发烫。他看见阿黎与阿泽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将薄片含入口中。岩坎干瘦的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蛇头杖的鳞片纹路突然开始蠕动。
当陈默将冰片贴上舌尖时,整个世界轰然倾覆。
记忆最先涌来的是雷暴声。
陈默(或者说此刻正通过龙婆眼睛看世界的众人)站在悬门正殿的八卦台上。三十年前的陈家气象恢弘,九重飞檐上悬挂的青铜雷纹铃正在疯狂摇晃,而八卦台中央——
当代陈家家主陈玄罡七窍流血,周身缠绕着失控的紫色雷蛇。这位号称"雷尊"的悬门魁首,此刻左半边身体竟呈现诡异的玉石化,右手捏着的雷诀每变动一次,就有弟子被自家雷法劈得焦黑倒地。
"是《雷部真经》反噬。"龙婆的声音在记忆里响起,带着苗疆特有的腔调,"他贪图雷炁化玉的至高境界,却不知悬门雷法本就是残卷。"
场景突然切换至悬门禁地。陈玄罡被三十六道雷符锁链禁锢在玄铁柱上,玉化的皮肤下可见电光流动。龙婆从银月冠取下枚青玉坠子——正是如今阿黎腰间挂着的那枚——按在陈玄罡眉心。
"苗女龙三娘,求见悬门老祖。"
青玉坠子突然迸发刺目强光,禁地石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雷纹。这些纹路与现今悬门所传截然不同,倒像是...某种被刻意修改过的版本。
记忆里的龙婆咬破指尖,在陈玄罡玉化的左臂画下繁复血符。每道符文成型,就有黑血从毛孔渗出,在半空凝成蜈蚣状又被青玉吸收。当画到肘部时,陈玄罡突然睁眼,玉化的瞳孔里映出龙婆身影。
"三娘..."这位叱咤中原的雷尊竟露出孩童般的脆弱,"当年青要山..."
龙婆突然用苗语厉喝一声,银月冠所有铃铛同时炸响。陈默(通过龙婆视角)看到惊人的一幕:陈玄罡玉化的皮下钻出无数晶状丝线,这些"雷髓"正被青玉坠子强行抽离。
"悬门雷法本就是我苗疆雷蛊一脉的分支。"岩坎的声音突然插入记忆,"你们祖师爷为开宗立派,擅自修改了调和阴阳的关键..."
场景再度变换。七日后的悬门祠堂,陈玄罡虽保住性命,左臂却永远成了玉雕般的死物。龙婆正在祠堂地砖上刻苗疆符文,每道刻痕里都埋着只活蛊。
"以雷髓为引,千蛊为媒。"阿黎的声音轻轻解释,"这是苗疆最高等的'血蛊契',龙婆用自己半数寿元为代价,重续了悬门雷法的根基。"
记忆最后定格在契约成立的那一刻。陈玄罡割破玉色左臂,龙婆银月冠的月牙石裂开细纹,两滴血在半空交融成青红双色的蛊虫,分别钻入双方眉心。
"陈氏后人见佩此玉坠者,当如见龙婆亲临。"陈玄罡的声音在祠堂回荡,"悬门上下——"
"有求必应。"现实中的陈默无意识接出下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