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竹楼时,陈默睁开了眼睛。
千机引的余痛还蛰伏在骨髓里,但比起昨夜蚀骨焚心的折磨,此刻的钝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玉色的指节微微发僵,像是被冰封后又解冻的瓷器,仍带着细微的裂痕。
然后他看见了阿黎。
少女趴在竹榻边沿,银月冠歪斜地挂在发间,冠上那枚月牙石黯淡无光,像是被抽干了灵气。她睡得很沉,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唯有颈侧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蛊纹随着脉搏微微起伏——那是蛊师本源耗损的征兆。
陈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这样近地看过她。
在悬门时听过的那些传闻里,苗疆蛊女总是与毒虫、诡术联系在一起。可此刻晨光穿过竹帘,细碎地落在阿黎的睫毛上,竟显出几分意外的柔软。她右耳垂挂着的小银铃随着呼吸轻颤,铃舌上刻着蜈蚣状的符文——陈默认出那是苗疆的"守魂蛊",专门用来稳定神志的。
(她昨夜就是用这个防着我的雷炁反噬?)
这个认知让陈默心头微动。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玉色指尖在即将触到银铃时猛地顿住。悬门戒律突然在脑海中炸响:苗疆蛊物,触之即缠。
可阿黎突然皱了皱眉。
陈默迅速收回手,却见她只是无意识地蹭了蹭手臂。她交叠的袖口滑落半寸,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新鲜的伤痕——那是画血符时被银月冠尖角划破的,伤口边缘还凝着细小的冰晶。
(冰魄蛊的反噬伤...)
竹楼外传来早起的苗女捣药声,陈默却觉得那些声响突然变得很远。他盯着那道伤口,想起昨夜混沌中抓住的一缕清明——当他被乱神蛊折磨得几近癫狂时,是阿黎染血的指尖按在他眉心,带着雪山冰泉般的气息。
阿黎的银月冠突然滑向一侧。
陈默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在触及冠身的瞬间被刺骨的寒意激得指尖发麻。月牙石接触到他玉色皮肤的刹那,竟泛起一丝微弱的蓝光,映得阿黎领口露出的锁骨像覆了一层薄霜。
(这石头在吸我的雷炁?)
他本该立即撤手,可某种诡异的吸引力让他多停留了一瞬。月魄石里浮动的幽光像极了悬门古籍记载的"雷髓",传说中能调和阴阳的至宝。而阿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朝他掌心靠了靠,发丝间散出的药香混着一丝血腥气,莫名让他想起雷雨过后的青竹。
"陈公子醒了?"
阿泽的声音从竹帘外传来,陈默倏然收手。龙翼少年端着药碗走进来,蓝鳞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目光在陈默悬空的手和阿黎歪斜的银月冠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将药碗重重放在矮几上。
瓷碗与竹木相撞的脆响惊醒了阿黎。她猛地抬头,银月冠上的铃铛叮咚乱响,尚未聚焦的目光首首撞进陈默眼里。
晨雾在这一刻被阳光刺破
三人都僵住了。
阿黎眼底还残留着睡意,右脸压出的红痕未消,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稚气。陈默注意到她瞳孔在光照下呈现出极浅的琥珀色,像苗疆深山里的茶花蜜——这个荒谬的联想让他喉结微动。
"你的月魄石。"陈默率先开口,声音因干涩而低哑,"它似乎..."
阿黎突然抬手按住银月冠。这个防卫性的动作让冠上铃铛剧烈摇晃,藏在铃舌里的守魂蛊发出高频振鸣。陈默的玉色右手顿时泛起细碎电光,悬门雷法对蛊虫的天生压制让竹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阿姐只是累了。"少年挡在两人之间,尾音带着警告的震颤,"陈公子若好奇蛊术,不如先解释昨夜昏迷时喊的'龙婆'。"
竹楼内空气骤然凝固。
陈默看到阿黎按在银月冠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颈侧淡去的蛊纹突然泛起一丝血色,像是沉睡的毒蛇被惊醒。晨光此刻成了最残忍的照明,将三人之间无形的锋刃照得雪亮。
(她果然知道龙婆...)
这个发现让陈默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三十年前祖母失踪的谜团、悬门与苗疆的旧怨、昨夜千机引发作时那些破碎的记忆闪回——所有线索突然都指向眼前这个刚救过他命的少女。
而阿黎正用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看着他。
"药要凉了。"
阿黎最终只说了这西个字。她起身时银月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月牙石擦过陈默的肩膀,寒意透过单薄的中衣刺入骨髓。陈默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苗疆蛊女:柔软睡意下藏着淬毒的刃,救命恩情里缠着未解的结。
阿泽递来的药碗冒着诡异绿雾,碗底沉着几只尚未完全溶解的蓝翼凤蝶。陈默接过时,发现碗沿有个新磕出的缺口——正是方才阿泽故意制造声响的位置。
(这小子是故意的...)
他仰头饮尽苦得发麻的药汁,余光看见阿黎站在竹帘边整理银月冠。阳光将她纤细的身影剪成一道墨线,银饰晃动时洒落的光斑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当她转身离去时,陈默注意到她后腰银链上挂着一枚眼熟的玉坠——
青玉雕成的雷纹符,正是悬门长老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