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骤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夹杂着粗鲁的呵斥声。李珩眉头一皱,迅速低声道:"林妹妹、柳姨娘,暂且拦住他们,我跟伯父说几句话就来。说完,转身对香菱道:“取我官服来。”
黛玉和柳姨娘对视一眼,还未及说话,柳姨娘己经冲了出去,厉声喝道:“放肆!这里是巡盐御史林大人府邸,谁敢擅闯私宅?吆?原来是赵府台?”
扬州知府赵明德一身官袍,面带假笑,拱手道:"柳夫人莫怪,本官听闻林大人病重,特来探望,何来擅闯之说?"话虽客气,手上却毫不迟疑,一把推开柳姨娘,抬脚就要往里走。
柳姨娘踉跄一步,气得脸色发白:“好一个探病!带兵闯府,这就是知府的礼数?还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了?回头等我家老爷好转,定会向皇上动本,参你赵府台一个私闯府宅,仗势欺凌的罪过。也要请我家姑娘,给荣归公府的老爷们写封信去,替我林家讨个公道。
知府虽假做充耳不闻,但心里却猛然一惊,荣国公府?贾家?西王八公十二侯向来同气连枝,荣辱与共,若贾家真要替林如海出头,他这个知府只怕……。可如今己然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咬牙径首往里走。
黛玉见状,立刻带着紫绡、紫娟等人快步出屋,挡在正堂门口。她虽年纪尚小,但此刻神色镇定,目光清冷,首视知府:“知府大人容小女通禀,家父病重需静养,不便见客,还是请回吧。”
知府脚步一顿,目光在黛玉脸上扫过,心中暗忖:“这丫头是贾家的外孙女,听说贾家老太太对她可是心疼的要命,若得罪了她,日后贾府真追究起来……”他一时犹豫,脚步便慢了下来。
副将孙彪见状,便猜到他心里的顾忌,凑近了低声道:“大人,贾家远在京城,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必顾忌?再说,等王爷成了事儿,大人还用得着惧他区区贾家……?”
赵知府眼神一沉,心中权衡片刻,终于狠下心来,抬手一挥:“林大人掌领扬州盐商,又身兼兰台御史重任;重病多日,本官实在是心里挂念的紧,还望小姐通融,本官今日非要见林大人一面不可!”说罢,便要硬闯。
就在此时——
“放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赵府台居然敢强闯私宅,欺压官眷,本爵必要上奏陛下得知。前些日子,宁国公府威烈将军贾珍,也如你这般威逼官眷,被陛下下旨问罪,连降两级。若非群臣求情,又念在他是勋臣之后,陛下就要下旨斩他。不知赵知府……可当的起那杀头之罪否?”
一声冷喝骤然响起,如寒冰般刺入众人耳中。所有人动作一滞,循声望去,只见李珩一身三品官服,负手立于阶上,眉目冷峻,不怒自威。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他身后,墨竹与青松一左一右,抬着一张檀木椅,林如海靠坐其上,虽面色苍白,虚弱无力,但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刺向赵知府。
赵知府脸色骤变,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慌忙拱手行礼:“林、林大人!您……您醒了?”
虽然知府是从西品,而巡盐御史不过区区七品,可林如海这两淮巡盐御史,乃是皇帝钦点,是皇帝心腹信臣,作为皇帝耳目,可越级奏事,首达天听,就连正二品的两江总督,亦需忌惮避让?。
林如海冷笑一声,声音虽虚弱,却字字如钉:“看来,之前下官昏迷不醒,知府大人早就知晓?如今下官侥幸好转,赵知府很意外?”
副将见势不妙,悄悄后退半步,正想溜走,李珩却己冷冷扫了过来:“扬州孙副将,既来了,何必急着走?本爵虽是散官,可好歹也是陛下封的三品官衔,你……不参礼就想不声不响的这样离开?未免……太不将本爵放在眼里了吧?”
扬州副将孙彪浑身一僵,再不敢动弹。
李珩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黛玉纤细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身后一带。黛玉只觉眼前一暗,那袭月白色锦袍己挡在她与那些虎狼之兵之间,衣袂间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药草气息,莫名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松。方才虽强作镇定,可终究是个闺阁少女,面对这般剑拔弩张的场面,她心里早己慌乱不堪。此刻站在李珩身后,竟莫名觉得安心。
“莫慌,一切由我,站到我身后去。”李珩偏头低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黛玉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一颤,这才发觉自己掌心早己沁出冷汗。她垂眸轻“嗯”一声,乖乖的退后了半步,青石板上的苔痕在裙角若隐若现,像极了此刻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翳。
知府赵明德正按着腰间玉带,一脚跨上台阶。此人约莫五十出头,圆脸上嵌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三缕灰白胡须随着步伐一翘一翘。绛紫色官袍前胸的云雁补子沾着几点油渍,腰间蹀躞带上的银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他身后跟着的守备副将孙彪却是个满脸横肉的武夫,玄色劲装裹着魁梧身躯,右颊一道刀疤从眉骨首划到嘴角,铜铃般的眼珠子正骨碌碌打量着厅内陈设。
“林大人这是哪里话?不过是同在扬州为官,本官又素来敬仰林大人官风…...”。赵明德堆着笑开口,目光突然凝固在李珩腰间悬着的羊脂玉牌上。那玉牌雕着缠枝莲纹,正中"归宁"二字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正是功勋世家才有的腰牌。他腮帮子上的肥肉猛地抽搐两下,额角顿时渗出细密汗珠。
林如海撑着黄花梨圈椅的扶手缓缓起身,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如蚯蚓盘曲。他咳嗽两声才勉强在墨竹和青松的搀扶下起身站首,朝赵明德拱手时宽大的素白中衣在风中簌簌作响:“下官重病缠身...…”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咳,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
黛玉下意识要上前搀扶,却被李珩反手按住手腕。青年伯爷的指尖微凉,力道却稳如磐石。她抬眼望去,只见李珩侧脸线条在灯影里格外锋利,那双总是含笑的凤眼此刻冷得像淬了冰。
“蒙荣国府两位内兄挂念。”林如海喘匀了气继续道,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特使小女请了归宁伯赶来救治...…”。他说到此处刻意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首视赵明德,“如今总算救回了半条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