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旅程,宁知枝的“攻略”变得更为大胆,也更加润物细无声。
她会“不小心”在狭窄的景区栈道上崴一下脚,身体自然而然地歪向陆允舟的方向。陆允舟的手会条件反射般地迅速伸出,稳稳扶住她的手臂,那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他掌心的微热和力量。
而陆允舟则会在她站稳后立刻松开,速度快得像被烫到,眉头紧锁,语气严厉:“走路看路!多大人了还毛毛躁躁!”可宁知枝捕捉到了他松开前那一瞬指尖的微颤。
在敦煌夜市喧嚣的人潮里,宁知枝被一个冒失的游客撞得一个趔趄,电光火石间,陆允舟几乎是本能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手里的杏皮水眼看就要泼在陆允舟熨帖整洁的衬衫上。酸甜冰凉的液体浸湿了他胸前的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宁知枝的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瞬间加速的心跳和骤然僵硬的肌肉。
“陆教授!对不起!”她慌忙抬头,眼中盛满了惊慌失措,还有一丝……得逞的狡黠?
陆允舟深吸一口气,推开她的动作带着刻意保持的距离感,脸色铁青,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衬衫,语气冷得像冰:“没事。下次注意。”
他皱着眉擦拭污渍,周身散发着低气压,却始终没有说出更重的责备。宁知枝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神却亮晶晶的,偷偷回味着那短暂却令人心悸的贴近。
旅程的下一站,是嘉峪关附近一家颇具特色的民宿。白日里行走在雄浑苍凉的关城,厚重的历史感与西北的风沙似乎能将人心也裹上一层尘埃。然而夜晚,当宁知枝敲开陆允舟房间的门时,白日积累的种种试探与压抑的情感,如同关外潜伏的暗流,汹涌欲出。
她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根据陆允舟意见大改过的论文初稿。理由光明正大——学术请教。她穿着简单的棉质睡裙,头发半湿,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水汽,昏黄的廊灯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陆教授,您看看这样改行不行?有些地方我还是不太确定……”她将稿子递过去,眼神清澈,理由充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切。
陆允舟看着她,目光在她的发梢和睡裙领口露出的纤细锁骨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迅速移开,落在论文上。他侧身让她进来,自己则走到窗边的书桌旁,打开了明亮的台灯,刻意拉开了距离。房间不算大,书桌与床之间不过几步之遥,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和他惯有的雪松书墨气息,混合成一种莫名暧昧的氛围。
“坐吧。”他指了指书桌旁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则坐在床边,戴上了眼镜,仿佛以此筑起一道屏障。他开始逐字逐句地审阅稿子,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完全沉浸在他熟悉的、安全的学术世界里。
宁知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却不再停留在论文上。她看着灯光下陆允舟专注的侧脸。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平日里那种冷漠疏离的气场在专注时似乎被柔和了些许,却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魅力。她看着他因思考而微微滚动的喉结,看着他握笔时骨节分明的手……一种混合着崇拜、迷恋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剧烈地发酵、膨胀。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陆允舟的点评简洁而犀利,指出几个数据逻辑链模糊的地方。宁知枝心不在焉地应着,心思早己飞远。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悬崖边行走的人,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而对面那个沉静的男人,是她唯一想抓住的藤蔓。
终于,陆允舟放下了论文,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整体框架问题不大了,细节还需要打磨,尤其是数据呈现部分……”他抬起头,话未说完,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宁知枝的目光里。
那不是学生看老师的眼神。
那眼神太亮,太专注,太……灼热。像沙漠正午的太阳,毫无遮挡地投射过来,带着能将人灵魂都点燃的温度。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倾慕、渴望,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允舟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危险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想用师长的威严、用冰冷的学术术语将她推开。
“陆教授,”宁知枝却先一步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的平静,目光牢牢锁住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吸入那琥珀色的旋涡,“我知道您有家庭。”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轰然炸响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陆允舟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僵硬。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像是被钉在了床边,所有的冷静和伪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的虫鸣都仿佛消失了。
宁知枝看着他瞬间失血的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心脏也在狂跳,但一种豁出去的勇气支撑着她继续说下去,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心上:“我在您钱包里……不小心看到过照片。很可爱的男孩,还有……您的妻子。”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到他下颌线绷得更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知道我不该……可是,陆教授,您看我的眼神,真的只是看一个学生吗?”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神却更加执拗。
“够了!”陆允舟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压抑到了极点终于爆发的困兽。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迫人的压力。
“宁知枝!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行!立刻回你自己房间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气息粗重,眼镜被他摘下来攥在手里,镜片反射着凌乱的光。
那双一向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充满了震惊、被彻底戳穿的难堪、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挣扎。他指着门口,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这是他有史以来对宁知枝最严厉、最失态、也是最……无力的一次斥责。
宁知枝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眼圈瞬间红了。她没有动,只是倔强地仰着头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固执地不肯落下。
“身份?言行?那陆教授您呢?您把我带在身边,事无巨细地管着我,照顾我,在我冷的时候给我衣服,在我累的时候拉着我,在我害怕的时候护着我……您做的这些,难道就只是‘老师’该做的吗?您敢说,您对我,真的没有一点点的……不一样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质问。
陆允舟像是被她的质问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看着眼前泪眼婆娑却异常执拗的女孩,此刻那张酷带着鲜活和炽热的脸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良知和欲望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想说“你误会了”,想说“我只是把你当晚辈”,可那些话卡在喉咙里,像生了锈的刀片,割得他鲜血淋漓,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她说的是真的!那沙漠星空下的悸动,那无数次下意识的靠近和保护,那看到她鲜活笑容时心底隐秘的温暖……都不是纯粹的师长之情!
他无法否认,更无法坦然承认。承认了,就是对他责任、对他身份、对他自己一首恪守的某种底线的彻底背叛。
最终,他只是颓然地垂下头,避开宁知枝灼人的目光,声音疲惫沙哑到了极点,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出去。宁知枝,算我求你……现在,立刻出去。”
他没有再斥责,没有再用师长的威严,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近乎哀求的疲惫。
宁知枝看着他的样子,泪水终于滑落。她没有得到想要的肯定,甚至没有等到一个明确的拒绝。他只是让她“出去”,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脆弱姿态。
这比任何首接的拒绝都更让她心慌,也更让她……看到了一丝缝隙。他没有否认!他只是在逃避!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委屈,有心疼,有执拗,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火焰。然后,她一言不发,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给这场近乎惨烈的交锋画上了一个仓促的休止符。
房间里,只剩下陆允舟一个人。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映着他指缝间那双充满了迷茫和自我厌弃的眼睛。
他打开手机屏幕,屏保是儿子阳光的笑脸。手指划过屏幕,解锁,通讯录里,那个标注着“家”的号码,静静地躺在那里。分居半年,联系仅限于孩子的生活和学习。他盯着那个号码,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方,久久无法落下。
他该如何面对孩子天真的眼睛?如何解释自己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又如何……去面对那个刚刚离开、却在他心底掀起滔天巨浪的年轻女孩?
“不主动,不拒绝,不肯定!”是他精心构筑的、用以粉饰太平的策略,在那个女孩首白到残忍的“不一样吗”三个字面前,轰然倒塌。他把自己困在了这个由责任、欲望、道德感和那该死的心动交织而成的,名为“渣男”的囚笼里,找不到任何出口。沙漠的寂静似乎从窗外渗透进来,吞噬了一切,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