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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峪关那晚之后，一种无形的、压抑的低气压笼罩了宁知枝。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古灵精怪的笑容，用各种小动作和试探性的言语去“攻略”陆允舟。
她变得沉默了许多，总是跟在陆允舟身后半步的距离，眼神常常放空，落在远处光秃秃的戈壁滩或者古老的城墙上。曾经明亮的琥珀色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翳，失去了那种灼人的光彩。
陆允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理智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清晰地剖析着这种情绪低落的成因：他前一晚的剧烈反应和近乎崩溃的驱逐，无疑是对她情感的首接重击。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带着细密的刺。
他清晰地知道，旅程即将结束，回到各自的城市，回到他那个虽己分居却仍有法律和道德束缚的“家”，回到他作为父亲的责任里，这短暂的、脱轨的“偶遇”就该彻底画上句号。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到此为止。保持距离，安全结束。
然而，当他看到宁知枝在烈日下蔫蔫地走着，嘴唇因为缺水而微微干裂起皮；或者看到她坐在面馆里，对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用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又或者是在拥挤的景点，她被人群不小心推搡了一下，踉跄着站稳后，脸上闪过的那一丝脆弱和委屈……
陆允舟那筑起的名为“理智”和“距离”的堤坝，就会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隙。一种名为“不忍心”的情绪，混杂着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被宁知枝点燃却不敢承认的悸动，会像涓涓细流，不受控制地渗出来。
于是，在某个尘土飞扬的小镇药房里，他会“恰好”在她咳嗽了几声后，默不作声地走进去，片刻后出来，将一盒润喉糖和一个崭新的保温杯塞到她手里，语气依旧平淡：“旅店的杯子不卫生。”动作快得不容拒绝，仿佛只是完成一项必要的补给任务。
宁知枝接过东西，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指尖，心尖猛地一颤。她低着头，看着手中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杯，这显然不是陆允舟的风格，鼻尖有些发酸。她没有说谢谢，只是默默拧开杯盖，小口喝着温热的水。那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味。
在敦煌一家不起眼但干净的小面馆，当宁知枝对着那碗油泼面毫无食欲时，陆允舟会不动声色地用筷子将自己碗里唯一那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夹起来，极其自然地放到她碗里。
“要补充蛋白质。”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她明显清减了些的脸颊上，语气带着一丝命令，“吃完。下午去莫高窟要走很多路。”理由充分，无可辩驳。
宁知枝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荷包蛋，又看看陆允舟那张没什么表情却专注看着她的脸，眼眶微微发热。她拿起筷子，默默地、一口口地吃完了那碗面，连汤都喝了大半。
最让她心跳失控的一次，是在一片小小的绿洲旁休息。她靠着胡杨树闭目养神，沙漠的烈日烤得人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感觉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她微微睁开眼，看到陆允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他手里拿着一顶在路边小摊新买的、样式夸张却实用的宽边草帽，动作有些生硬地、小心翼翼地扣在了她头上，正好遮住她在外的额头和脖颈。他调整帽檐的手，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额发，带来一丝微凉的、酥麻的触感。
“晒伤容易引发炎症。”他解释了一句，目光在她被帽子遮了大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迅速移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防晒措施。然后便转身走开，去查看地图。
宁知枝的心，在那一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荡漾开来。帽子宽大的帽檐下，她的脸颊滚烫，分不清是太阳晒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偷偷抬眼，看着陆允舟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那点被强行压下去的火苗，又开始在灰烬里不死心地闪烁。
然而，陆允舟的“放纵”极其有限，且总是伴随着更严厉的“管教”和更密集的学术指导，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拼命加固那摇摇欲坠的堤坝，提醒她，也提醒自己——他们的核心关系是什么。
每当宁知枝因为他的某一点“温柔”而眼神刚亮起一点光，陆允舟就会立刻用论文或学术讨论将她拉回现实。
“情绪低落的生理机制是什么？与认知偏差如何交互作用？”在前往下一个景点的车上，陆允舟会突然抛出问题，目光锐利，不容逃避，“结合你自身的状态，分析一下。晚上我要看到不少于五百字的书面分析。”
宁知枝刚因为他递过来一瓶冰镇饮料而微暖的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她咬着唇，拿出笔记本，在颠簸的车厢里开始艰难地书写。陆允舟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文献，仿佛刚才那个递饮料的人不是他。
在参观完一个石窟后，宁知枝被那些精美的壁画震撼，情绪难得有些高涨，小声感慨着古人的创造力。陆允舟却立刻将话题引向学术：“这种宗教艺术对当时信众的心理暗示和集体无意识塑造，是值得研究的方向。你论文里关于‘图像刺激’的部分，可以借鉴这种跨文化视角。回去后，把相关文献综述补上，下周交初稿。”
宁知枝高涨的情绪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老师。”
甚至在一次难得的、气氛还算平和的晚餐时，宁知枝刚想鼓起勇气聊点旅途见闻，陆允舟却指着她盘子里剩下的小半块馍：“浪费食物。吃完。”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接着，不等她反应，又抽出一张餐巾纸，在上面快速画了一个简单的实验设计流程图，推到她面前：“关于你问卷里那个效度问题，我觉得可以这样调整，增加一个控制变量……”
宁知枝看着那张被食物油渍微微浸润的纸巾，上面是他严谨的字迹。她默默地拿起那块馍，食不知味地啃着，心里五味杂陈。
他一边用近乎苛刻的“管教”和繁重的学术任务推远她，一边又在她真正低落脆弱时，忍不住伸出手，递来一颗糖，一个荷包蛋，一顶遮阳帽……这种矛盾，这种若即若离，像钝刀子割肉，让她痛苦，却又让她无法彻底死心。
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激烈的挣扎，而这种挣扎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种带着苦涩毒药的希望。她被困在了他制造的旋涡里，沉溺，窒息，无力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