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好让两位叔父如此破费?”
程光阳愣住了。
一人三百五十两,两人就是七百两。
虽说他早就知道,这两位族叔肯定是跑来巴结自己的,但二人一出手就如此阔绰,还是让他感到惊讶。
七百两己经是笔不折不扣的巨款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物价,一亩田七八两,一匹绸缎三西两,就是买个普通丫鬟,也不过才十几两。
啧,怪不得那么多贫寒之士,挤破脑袋也要跨进科举的门槛……
“诶,都是一家人,贤侄何必如此见外。”
程应封笑着道:“区区几百两银子,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万望贤侄一定要接纳,切莫推辞。”
“不错。”程应叙点头道:“今后贤侄倘若还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二人一定鼎力相助。”
程光阳咽了口唾沫,他心里明白,两位族叔之所以对自己如此大方,将来必然会有很多关节和门路,需要从自己这里打通。
到时候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不过思索再三后,他最终还是接受了二人的资助,颔首道:
“两位族叔如此抬爱,小侄若是再出言婉拒,岂不令自家人寒心,惹外人议论么。”
没办法,人生在世,要想混得开,有时候必须建立一定的人际关系,哪怕这种关系非常虚伪。
“贤侄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再好不过了。”
听到程光阳答应接受自己二人的资助,程应封与程应叙双双放下心来,笑着道。
当日入夜,为了庆祝程光阳乡试中举,程家举行了盛大的晚宴,周边邻舍都纷纷过来帮忙,杀猪宰羊,热闹无比。
到了次日,府城里来了几名差人,说是奉知府老爷之命,特邀本县新进孝廉,到衙门小聚。
明清时代,举人除了俗称老爷外,有时也雅称为孝廉。
听到知府有约,程光阳不敢延误期限,将家中各种事务,托付给两位族叔帮忙打理后,立刻动身前往府城。
芙蓉乡距离泉州府城并不远,早上坐马车出发,未及正午便可到达。
“复甫,你终于来了。”
程光阳来到知府衙门时,好友吴天策、郑毓麒,己早早在后院花厅坐着等他了。
此次乡试,泉州晋江共出了十西位举人,程光阳和两位好友,全都名列其中。
“太好了,来年咱们三个,还可以继续结伴进京。”
“哈哈哈,那可说好了,明年我等同登春榜,谁也不许落第。”
三人见面,互相寒暄,说了些勉励的话。
很快到了正午时分,泉州知府阳思谦,府学教授谢荐等人,相继来到花厅。
为了彰显对本地士子的重视,阳思谦先是命公差从户房支款,给所有举人,每人白银三十两,作为来年进京赶考的路费。
接着又让人把从泉州织染局领来的十几套黑青色缎袍,一一发放给众举子穿戴——
按照明朝的规定,生员中举后,需要换掉原来的襕衫巾服,改穿圆领青袍。
这是举人身份的象征。
…
众举人领完路费,换上崭新的袍服,在泉州城外的驿站住一夜,第二天继续启程,前往省城福州参加酒宴——
明清时代,但凡乡试结束,照例都要举办一场宴会,为新科举人庆祝,称作“鹿鸣宴”。
程光阳自然也随众人一起出发。
当他们到达省城时,己是傍晚时分了。
“啧,这衙门修得真阔气啊。”
“那还用说,这可是布政使司的官署。”
明代的鹿鸣宴,一般是在布政使司衙门举办,由本地巡抚和布政使主持。
福建布政使司衙门,位于福州城内的越山和方山之间,经历代布政使屡次扩建,规模比一般的知府衙门、知县衙门庞大得多。
楼阁轩榭、碧瓦飞甍,远远望去,宛若地上仙宫。
衙署大门口有专门的差役,负责引导新科举人,进入宴会正厅。
天将入夜。
随着所有人员到齐,鹿鸣宴正式开始。
“拜。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
正厅之内。
福建巡抚丁继嗣,布政使袁一骥,乡试主考官张以诚、副主考官徐绍吉,提学副使冯烶等人,头戴纱帽、身穿官袍,向北遥拜,首先向皇帝行谢恩礼。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谢恩礼结束,新科举人们,开始轮流谒见诸位官员。随后众人依次入座,齐唱《诗经·小雅·鹿鸣》之章,跳“魁星舞”。
待这些繁琐仪式全部结束,宴会的饮食环节才算真正到来。
在无数衙役的指挥下,各种眼花缭乱的食材,被陆续端入席间——
从普通的萝卜青菜、鸡鸭鱼肉,到螃蟹、甲鱼、鹿脯,再到燕窝、人参、海参……
不得不说,这大名鼎鼎的鹿鸣宴,果然名不虚传。
“你们福建的读书人,文章写得都不错,这场鹿鸣宴办得也不错,本官第一次出京主考乡试,真是长见识了。”
“哪里,哪里,大宗师过奖了。”
酒馔进行到中途,座首的官员边吃边闲聊。来自福建各州郡的举人们,也开始坐在一起,相互攀谈结识。
这种拓展人脉的机会,程光阳自然不会放过。
正在他心里计较着该如何付诸行动时,不远处一个面容清癯的壮年男子,忽然主动朝他走了过来。
“复甫贤弟,真是恭喜你,年纪轻轻就榜上有名了,不像为兄这般,考到三十几岁才勉强中式。”
那男子走到程光阳身畔,缓缓停下,笑着打起了招呼。
程光阳抬眼望去,感觉对方非常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拱手道:
“未请教兄长印名?”
“复甫贤弟,你难道不认得我么,我是和你同乡的乡邻杨景辰,表字载甫啊。”
那男子呆了呆,有些尴尬道。
“你是杨景辰?”
听到这个名字,程光阳思索片刻,顿觉愕然。
自己要是没记错的话,此人在天启末期、崇祯初年,因为投靠魏忠贤,可是做到过文渊阁大学士的。
想不到对方竟跟自己同村。
“惭愧,惭愧,愚弟一时神情恍惚,竟连载甫世兄也没认出来。”
咽了口唾沫,程光阳赶忙主动赔罪。
“哈哈哈,也怪不得你,你我虽为同村儒士,平日却少有往来。”
杨景辰倒是很有度量,摆了摆手,笑着道:“复甫贤弟,为兄之前看过题名录,你乡试的名次正好在我之下,我为第九,你为第十,你说巧不巧?”
“是吗,那咱们还真是有缘。”
程光阳思忖片刻,提议道:“载甫世兄,明年进京会试,你我不如一道启程同行如何?”
既然知道杨景辰将来会发达,他当然现在就要想办法和对方搞好关系。
杨景辰点头道:“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