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是不是还在难过?”
离开北峰乡回家的路上,眼看程光阳脸色铁青地骑在马上,一句话也不说,跟在他身畔步行的妙染,忍不住关切道。
先前她虽未随程光阳一起进入林家大厝,但自家公子被退婚的事,己从马姑婆口中知道了。
程光阳摇头道:“我倒也没怎么难过,只是心里头疼,待会儿该怎么跟阿妈解释,她若得知林家悔婚,只怕要气出病来。”
“要不,要不咱们先瞒着,不把这件事告诉太太?”妙染撩了撩额发,低声道。
“算了,聘礼都被退回来了,怎么瞒得住。”
程光阳说着,翻身下马,轻轻握住妙染原本应该纤细,却因为常年干活而布满茧痕的手掌,柔声道:
“妙染,你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上马来,让我走会儿路。”
妙染红着脸道:“那怎么行,你是主子,我是奴婢,哪有奴婢骑马,主子走路的道理?”
“在我这里你不是奴婢。”
程光阳摇头道:“好了,让你上马就上马,你不听话,我可就不高兴了。”
妙染还想再拒绝,奈何实在拗不过程光阳,只好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笨拙地坐上了程光阳的马匹。
只是她终究脸皮薄,只骑着马走了很短一段儿,就说什么也不肯再骑了,一定要下来步行。
程光阳没办法,只好陪她一块走路。
众人带着聘礼离开北峰乡,行了半个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芙蓉乡。
刚回到自家厝宅,程光阳便感觉气氛有些奇怪。
只见平日里不怎么来往的左邻右舍,不知什么缘故,竟全都围在自家门口,有男有女,足足几十号人。
大门上方的门匾,挂着许多彩帛和红花,门楹左右,还用木棍挑了两串长长的鞭炮。
似乎有什么喜事发生。
“怎么回事,难道……”
程光阳深吸一口气,己经隐隐猜到发生什么了。
“是程相公,程相公回来了!”
“胡说,中举就不能叫相公了,该叫程老爷。”
程光阳牵着马匹,迈步来到门口,原本站在门口观望的人群,立刻一窝蜂般争相朝他迎了过来。
为首两名省城提塘来的报录人,一左一右,将他围住,满脸堆笑道:
“程老爷,前日乡试放榜,恭喜老爷高中举人了!”
程光阳瞪大双眼,慢慢绕过人群,一步一步,朝自家前堂顶厅走去。
厅堂下,母亲程林氏,正在指挥几个前来帮忙的邻舍,将中举的报帖升挂到匾额下方。
程光阳举目望去,不由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报帖正中央处,写着一串大字,“捷报,贵府大老爷程印光阳,应壬子科福建乡试,中式第十名举人”。
掐了掐自己的睛明穴,确认不是在做梦,程光阳整个人顿时兴奋不己。
幸好他是后世穿越来的,又是少年得志,不像儒林外史里的范进考了几十年,并没有因此得失心疯。
“两位大哥从省城到此,专门为程某报喜,一路着实辛苦了,这是两位的喜钱。”
缓缓回过神来,发现两个报录人还巴巴地站在门外,程光阳连忙命妙染从先前林家退回的聘礼中,取出五两碎银,交给二人作打赏。
两个报录人得了银子,喜不自胜道:
“程老爷真是出手大方,怪不得能高中呢,明年进京会试,必然连战连捷!”
程光阳笑着摆手道:“待会儿家中设宴,还请两位留下来,略饮几杯薄酒。”
两个报录人闻言,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仔儿……你回来了?”
程林氏挂好报帖,转头见儿子程光阳回家了,喜上眉梢道:
“怎么样,林家小姐与你定好婚期了吧,这回可真是双喜临门,定是你阿爹在阴司保佑你。”
程光阳怔了怔,心里正发愁,应该怎么同母亲解释。
这时,忽听门外锣鼓喧哗,鼓乐齐鸣,先前看热闹的邻居,搞不清楚发生何事,自觉地避让到两边。
片刻后,只见一群衣着光鲜、大腹便便的男子,从程家大门外走了进来。
程光阳定睛去看,原来是程家的同族——
自己来自兴化府的两位堂叔,程应封、程应叙,还有八九个不太熟识的同辈族人,以及十来个吹锣打鼓的乐手。
那些同辈族人,全都携着礼物,有提鸡鸭的,有背腊肉的,当然,更多的则是手捧盘缠。
“贤侄,适才听家中奴仆报捷,说你高中举人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程应封、程应叙二人,皆是海商出身,这些年出洋贸易,不知赚下了多少金银,买田置地,富甲一方。
过去他们自恃富贵,从来不拿正眼瞧程光阳一家,如今得知程光阳中举,立刻换了副面孔。
非但不请自来,甚至还专门雇了群吹鼓手,为程光阳庆贺,仿佛他们本来就和对方如此亲切一般。
见家中有客到访,程林氏连忙招呼帮忙的邻舍,端来几把椅子给客人看座,又唤来妙染,与她同到厨房准备茶水。
如此厅堂之内,就只剩下程光阳与一众来客了。
程应封、程应叙二人落座,为了试探程光阳的态度,故意叹了口气道:
“贤侄,我们与令翁,说起来本是亲如一家的兄弟,幼时常在一起玩耍,只是后来我二人学人做起了买卖,动辄便出远门,这才不常到你家中走动,贤侄不会因此疏远我们吧?”
对于这种发达了才来锦上添花的亲戚,程光阳打心里当然是看不起的,不过他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反而笑着对两人道:“两位叔父说得什么话,咱们都是程氏血脉,亲如一家,侄儿身为晚辈,哪有疏远你们长辈的道理。”
“那就好,那就好……”
眼看程光阳并未排斥自己,程应封、程应叙相互对视,总算放下心来。
程应封道:“明效贤侄,你既中了举,想必明年还要进京应试春闱?”
“不错,侄儿正有此意。”程光阳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程应封笑着道:“贤侄既要进京,一路上吃穿住用,开支只怕不小。咱们既是同族,你要进京考试,我等做长辈的,也理应做些表示才对。”
程光阳听了这话,不动声色。
见他不说话,程应叙耐不住性子,主动开口道:
“贤侄,我二人打算各出白银三百五十两,以资贤侄沿途取用,只不知贤侄是否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