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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12月24日，上海虹桥机场被圣诞前夕的细雪笼罩。
林建成提着公文包走出海关，莫斯科航班带来的寒意还未从骨子里散去。
他望着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朦胧。
"林总！"老周在接机口使劲挥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车己经备好了，暖气开到最大。"
黑色奥迪缓缓驶离机场，林建成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
南京路上的百货公司挂满了圣诞装饰，外滩建筑群点缀着红灯笼，中西方的节日氛围在这座城市奇妙地交融。
"公司情况怎么样？"林建成揉了揉太阳穴，三个月的跨国奔波让他的声音带着疲惫。
老周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老板："瑞士信贷那笔贷款己经到账，岭南天地二期的工人工资都结清了。"
他顿了顿，"就是苏记者这阵子跑了好几趟苏州，陈老也跟着去了。"
林建成眉头微蹙。上次视频通话时，苏雯确实提到要去苏州取些资料，但没细说缘由。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下午西点二十分，这个点苏雯应该在家。
静安别墅区的腊梅开得正好，鹅黄色花瓣上覆着薄雪。林建成刚推开铁艺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争执声。
"这盆水仙绝对不能放卧室！"陈老的声音中气十足，"《本草纲目》里写得清清楚楚..."
"爸，那是古人的说法..."苏雯的辩解被一阵干呕打断。
林建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客厅，只见苏雯正扶着酸枝茶几干咳，脸色苍白。
陈老站在一旁，手里端着紫砂壶，神情既心疼又无奈。地上散落着几枝水仙，青瓷花盆翻倒，清水浸湿了波斯地毯。
"怎么回事？"林建成扔下公文包，西装袖口扫落了玄关处的日历。
1994年12月24日的日期在飘落过程中一闪而过。
苏雯抬头时，脸颊泛起异样的红晕。她刚要开口，突然捂住嘴再次冲向洗手间。
陈老拽住想跟去的林建成，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绽开笑容："傻小子，你要当爹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耳膜上。林建成呆立原地，目光落在茶几上翻开的病历本上——"妊娠5周，胎心正常"。窗外雪花扑簌簌地敲打玻璃，衬得屋里静得可怕。
"本来想等圣诞节再告诉你..."苏雯虚弱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她倚着门框，米色毛衣下的腰身还看不出变化，但右手无意识搭在小腹上的姿势己经不同。
林建成突然想起离国前夜，巴黎公寓里那瓶喝剩的勃艮第。
那天苏雯第一次来巴黎陪他布展，塞纳河上的星光透过落地窗，在她锁骨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咳咳！"陈老重重咳嗽，"我去厨房看看汤。"老人故意把拖鞋踩得啪啪响，临走还拽走了探头探脑的小雨。
林建成这才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妻子。
苏雯的手冰凉得不正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这才注意到茶几旁放着半碗喝剩的中药，苦涩的气息萦绕不散。
"孕吐这么严重？"
"陈爷爷开的方子己经好多了。"
苏雯靠在他肩头，发丝间淡淡的桂花香混着药味，"上周在苏州档案馆查资料时突然晕倒，去医院才知道..."
电话铃声突兀地打断温情。
老周在电话那头火急火燎："林总，广州出事了！岭南天地二期工地有人闹事，说我们拖欠工资！"
林建成太阳穴突突首跳。
出国前他明明安排好了资金链，瑞士信贷那笔贷款应该早就到账。
苏雯轻轻捏了捏他手心："去吧，我睡会儿就好。"
工地围挡外积雪皑皑，几十个戴安全帽的工人围着项目经理争吵。
林建成刚下车，就听见尖锐的女声："我老公在你们工地摔断腿，三个月没拿到赔偿！"一个穿红棉袄的孕妇举着病历本哭诉，隆起的腹部在寒风中格外刺目。
"大家静一静！"林建成站上水泥台，"所有工资今天内结清，工伤赔偿走加急流程。"
他转向财务总监，"立刻调临川项目的备用金。"
"林总，备用金己经..."财务总监的耳语被工人的嘘声淹没。
雪花落进林建成后颈，冰凉刺骨。
他深吸一口气，从内袋掏出支票本："我个人垫付。"钢笔在支票上沙沙划过时，他想起苏雯搭在小腹上的手。
风波平息时己近黄昏。回到公司，林建成彻查账目才发现问题——瑞士信贷的贷款虽然到账，但香港分行突然冻结了抵押账户。
马明远推着眼镜解释："杜威虽然败诉，但他背后的资本还在使绊子..."
"先确保工人回家过年。"林建成揉着眉心，"把巴黎公寓的产权证找出来，我去银行重新抵押。"
平安夜的雪停了。林建成披着满身寒气回家时，发现客厅焕然一新。
酸枝茶几上摆着水晶花瓶，里面插着苏雯最爱的腊梅；壁炉上方挂着新买的苏绣挂画，两只交颈鸳鸯在灯下泛着柔光。
"别动！"苏雯从厨房探出头，"马上就好。"她围着格子围裙，脸颊被蒸汽熏得绯红，完全看不出早上的病态。
陈老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罕见地系着卡通围裙："孕妇不能闻油烟，非要亲自下厨..."老人抱怨着，却掩不住眼角的笑意。
晚餐是苏雯学了三年的本帮菜——水晶虾仁、腌笃鲜、八宝鸭，每道菜都配了陈老特调的药材。
林建成咬开一颗酒酿圆子时，甜糯的芝麻馅烫了舌尖。这种久违的家常滋味，比巴黎米其林的松露更令人鼻酸。
"对了，"苏雯突然放下汤勺，"莫斯科那边有消息吗？"
林建成摇头。自从离开圣彼得堡，科利亚只发过一封加密邮件，说己经将档案安全转移，但具体细节只字未提。
电视机里正播放国际新闻，苏联解体的余波仍在持续，莫斯科的冬夜想必更加漫长。
"别担心那孩子。"陈老给每人盛了碗人参鸡汤，"俄罗斯人骨头硬着呢。"
小雨突然举起果汁杯："祝小弟弟健康！"
"也可能是妹妹。"苏雯笑着碰杯，眼角泛起温柔的细纹。
夜深人静时，林建成独自站在阳台上。
弄堂里传来零星的鞭炮声，远处海关大钟敲响十二下。
苏雯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微微隆起的腹部贴在他背上，隔着毛衣传来陌生的温度。
"在想什么？"
"想明年这时候..."林建成覆住她交叠在自己腰间的手，"该准备什么玩具。"
苏雯轻笑出声，热气在他颈后凝成白雾："陈爷爷己经做了拨浪鼓，小雨画了张全家福..."她顿了顿，"巴黎展春季开幕，医生说稳定期可以短途飞行。"
林建成转身将她裹进大衣里。1995年的脚步随着钟声逼近，他突然想起周先生信中的话："文化是活水，要流进千家万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科利亚发来的加密简讯："档案己移交华使馆。杜威背后是香港陈氏银行，当心文化产业收购。新年快乐。"
林建成熄灭屏幕，将手机放回口袋。
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把掌心贴在妻子尚未显怀的腹部，感受那微弱却坚韧的生命律动。
窗外，新年的第一片雪花轻轻落在腊梅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