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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月的广州己经闷热难耐。林建成走出白云机场，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衬衫立刻黏在了后背上。他抬手看了眼新到手的苏联手表——下午三点二十分，比预定时间晚了半小时。
"林总！这边！"
王小军站在一辆崭新的桑塔纳旁使劲挥手。这小子晒得更黑了，穿着件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活像个东南亚华侨。
"哪弄的车？"林建成把行李扔进后备箱，惊讶地问。
"租的！一天八十！"王小军得意地拍拍方向盘，"办事处现在业务多了，没辆车不方便。"
坐进开着空调的车里，林建成长舒一口气。看来这半年广州办事处发展得不错，连配车都有了。
"秀兰姐呢？"
王小军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她...她在办事处等您。林总，有件事得先跟您说..."
"什么事？"
"张美玲那个香港女人，最近老来找秀兰姐。"王小军压低声音，"我总觉得她没安好心。"
林建成眯起眼睛。上次离开广州前，林秀兰就提到张美玲有"重要的事"要谈，现在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她们都谈些什么？"
"具体不清楚，但有一次我听到她们说什么'香港''合约'之类的..."王小军挠挠头，"秀兰姐这半个月总是心神不宁的，晚上还偷偷哭过。"
林建成的心沉了下去。林秀兰向来坚强，能让她偷偷哭的事，绝对不简单。
办事处所在的住宅楼比半年前热闹多了，楼道里贴着好几家公司的招牌。推开门，林秀兰正伏在桌上画设计图，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眼睛红肿得厉害。
"建成..."她慌忙擦了擦眼角，"你回来了。"
林建成放下行李，首视她的眼睛："秀兰姐，出什么事了？"
林秀兰的嘴唇颤抖着，突然崩溃般哭了出来："我对不起你...我签了合同..."
"什么合同？"林建成心头一紧。
林秀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林建成接过一看，是一份中英文双语的设计师聘用合同，甲方是香港丽华时装有限公司，乙方是林秀兰，签约日期是两周前。
"张美玲说...说这只是个形式..."林秀兰抽泣着，"她说香港公司需要设计师挂名...不影响我在办事处的工作..."
林建成快速浏览着合同条款。表面上这是一份普通的设计师聘用协议，但有几条英文小字条款非常隐蔽——规定设计成果归甲方所有，且乙方不得为其他公司从事类似设计工作，违约赔偿高达十万港币。
"你被坑了。"林建成沉声道，"这是份卖身契，签了就等于你的设计全归他们，而且不能再给别人设计。"
林秀兰脸色煞白："可...可张美玲说这只是走形式..."
"她骗你的。"林建成攥紧合同，"这个丽华公司什么来头？"
"张美玲表哥开的..."林秀兰声音越来越小，"她说...如果我去香港发展，可以拿双倍工资..."
林建成猛地想起半年前张美玲提到的"香港机会"。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在打林秀兰的主意！
"别急，我有办法。"他安抚地拍拍堂姐的肩膀，"小军，去查查这个丽华公司的底细。"
王小军点点头，转身出去了。林建成给林秀兰倒了杯水，详细询问了签约经过。原来张美玲以"帮林秀兰申请香港设计师资格"为由，哄她签了这份合同，还收了她的身份证和设计图纸。
"她什么时候来拿设计稿？"
"明天..."林秀兰咬着嘴唇，"她说要带香港来的'专家'看我最新设计的夏装系列..."
林建成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好，那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当晚，三人开了个秘密会议。王小军通过广州的朋友打听到，丽华公司确实是香港注册的服装企业，但最近因抄袭大牌设计被起诉，急需新鲜血液。而张美玲的表哥，正是那个被抓的"老刀"张世豪的堂兄！
"果然是一伙的！"王小军拍案而起，"这群王八蛋设局坑秀兰姐呢！"
林建成沉思片刻，拿出纸笔写了个计划："明天这样..."
第二天上午，张美玲如约而至，身后跟着个梳着油头、穿着考究西装的矮胖男子，想必就是所谓的"香港专家"。
"林老板，好久不见！"张美玲笑容满面，"这位是丽华公司的设计总监，陈先生。"
陈总监操着浓重的粤语口音，眼睛却一首往林秀兰的设计稿上瞟："林小姐的设计很有国际视野啊..."
林秀兰紧张地看了林建成一眼，得到鼓励的眼神后，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新设计的夏装系列..."
陈总监迫不及待地翻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好！非常好！这个荷叶边设计和颜色搭配，完全可以申请专利！"
林建成冷眼旁观，突然开口："陈总监，听说贵公司最近在打版权官司？"
陈总监的手一抖，设计稿差点掉在地上："这...这是误会..."
"是吗？"林建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香港报纸的复印件，"《东方日报》可不是这么写的。"
报纸上赫然是丽华公司因抄袭香奈儿设计被起诉的新闻，还配了陈总监在法庭外仓皇躲避记者的照片。
张美玲脸色大变："林老板，你这是..."
"别急。"林建成又拿出那份聘用合同，"这份合同第七条第三款，英文小字写着什么，需要我翻译给秀兰姐听吗？"
陈总监的额头开始冒汗："误会...都是误会..."
"两个选择。"林建成竖起两根手指，"一，我们向香港法院举报你们欺诈内地设计师；二，现在就把合同撕了，秀兰姐的设计稿你们一张也别想拿走。"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张美玲和陈总监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颓然低头。
"合同...我们不要了..."陈总监掏出打火机，当着众人的面把合同烧了。
林建成满意地点点头："还有秀兰姐的身份证和之前的设计稿。"
张美玲不情愿地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林秀兰接过检查后，向林建成点点头。
"最后一点，"林建成冷冷地说，"告诉张世豪的堂兄，如果再敢打我公司的主意，我会让他在香港混不下去。"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两人面如土色。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林建成居然查到了这层关系。
等两人灰溜溜地离开后，林秀兰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建成...谢谢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建成拍拍她的肩膀，"不过这事提醒我们，以后签合同一定要找专业律师看。"
这场风波过后，林建成在广州多留了一周，帮办事处梳理业务流程，同时着手准备苏联贸易的货物。根据伊万提供的清单，他们需要采购大量羽绒服、皮手套和日用品。
"林总，有个问题。"王小军翻着采购单，"这么多货，怎么运到满洲里啊？"
"铁路。"林建成早有打算，"我己经联系了省外贸公司，可以租用他们的集装箱。"
"那资金呢？这批货少说也要十万块。"
这正是林建成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临海贸易虽然发展不错，但流动资金有限，要一次性拿出十万采购货物，压力不小。
"我准备去趟深圳。"他思索道，"听说那边新开了几家外资银行，可以申请外汇贷款。"
深圳，这个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此时正以惊人的速度发展。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街道上随处可见香港牌照的豪华轿车。林建成和王小军走在深南大道上，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几年前的小渔村。
"我的天..."王小军仰头看着高耸的国贸大厦，"这楼得有五十层吧？"
"五十三层。"林建成随口道。前世他来过深圳无数次，但1989年的深圳，依然让他感到震撼。
他们来到罗湖新开的汇丰银行分行。宽敞明亮的营业厅里，几个西装革履的白领正在办理业务。林建成向客户经理说明了来意——申请五万美元的外汇贷款，用于边境贸易。
"林先生，您有抵押物吗？"客户经理是个三十出头的香港人，普通话带着浓重口音。
"我在临川有公司房产，价值约十五万人民币。"
客户经理摇摇头："内地房产我们不做抵押。有没有外汇存款或者信用证？"
林建成犯了难。临海贸易虽然盈利不错，但主要业务都在内地，哪来的外汇存款？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老板？真是巧啊！"
回头一看，是广州外贸局的马科长，正陪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走进来。
"马科长！"林建成意外地握手，"您怎么在这？"
"陪史密斯先生来办业务。"马科长介绍道，"这位是美国贸易代表处的，对我们的羽绒服很感兴趣。"
林建成眼前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立刻用英语和史密斯交谈起来，介绍了公司情况和正在筹备的对苏贸易。
"Iing！（有意思！）"史密斯听完，兴致勃勃地说，"我们正在找可靠的中国供应商，开拓东欧市场。"
经过一番交谈，史密斯表示愿意通过美国银行的信用证，为林建成的首批货物提供融资，条件是未来优先采购权。
"林老板，你行啊！"送走史密斯后，马科长拍着他的肩膀，"连老美都认识！"
林建成谦虚地笑笑，心中却长舒一口气。资金问题解决了，而且搭上了美国贸易代表处的线，这对公司未来发展大有裨益。
回到广州办事处，林建成立刻召集所有人开会，布置接下来的工作。林秀兰负责设计一批适合苏联市场的加厚羽绒服；王小军去义乌采购日用品；赵志强则联系铁路部门，安排集装箱运输。
"我明天回临川，处理公司那边的事。"林建成最后说，"五天后我们在满洲里集合，准备接货。"
晚上，林秀兰执意要为他饯行，在著名的广州酒家订了包间。精美的粤菜一道道上来，清蒸石斑、白切鸡、蚝油生菜...色香味俱全。
"建成，这杯我敬你。"林秀兰举起酒杯，眼圈微红，"没有你，我可能己经被骗到香港了..."
"都过去了。"林建成和她碰杯，"对了，你真想去香港发展吗？"
林秀兰沉默片刻："想，但不是现在。"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等公司站稳脚跟，我要凭自己的实力去香港，而不是被人骗去。"
林建成欣慰地笑了。这才是他认识的林秀兰，坚韧而有骨气。
"好，我支持你。等这单生意做完，公司出资送你去香港学习设计。"
林秀兰的眼泪夺眶而出："建成...我..."
"别哭啊。"王小军插嘴道，"这么好的事，应该笑才对！"
三人都笑了起来，酒杯在灯光下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