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岩田城的天际线被千万缕垂落的银丝割裂。
蛛丝在初阳下泛着冷光,如同悬于众生头顶的利剑。
城下町的早市鸦雀无声。
卖油郎的勺子“哐当”掉进油桶,浑浊油花溅上衣襟也浑然不觉;茶摊老板拎着滚烫的水壶僵在原地,蒸汽嗤嗤灼烧着手背;孩童忘了哭闹,张着嘴看那网中倒悬的天地。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那些细如发丝的银线在穹顶交织成网,无数蜘蛛精攀附其上,腹部规律鼓动发出细密的嗡鸣。
“今日民集,全城共听。”
巫女元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不疾不徐地渗入每个人的耳膜。
蛛网上的复眼同时亮起幽光,天守阁前的景象如水纹般在网面展开——
元一身玄色巫女袍端坐高台,身后站着隼人、钢牙等心腹,最年幼的萱安静地立在她左侧阴影里。
原本只能无声首播岩田城画面的蜘蛛,经巫女引导后,如今不仅能发声,连周围村庄也能收看了。
田间,锄头深深楔入泥土,佝偻的老农拄着木柄,浑浊的眼球费力转动,试图看清网中巫女袍服的纹路。
村口井边,汲水的妇人水桶倾覆,水流漫过草鞋浸湿裤脚,她却只死死攥着绳缆,屏息聆听那从天而降的声音。
驿道旁,歇脚的旅人勒住惊嘶的马匹,指着蛛网对同伴激动比划——
“神迹...这是神迹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声浪如火星溅入干草堆,瞬间燎原。
“快看!那是天守阁!”
“巫女大人说话了!全都能听见!”
惊呼、议论、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在每一个角落沸腾。
探子们更是大惊失色,纷纷赶回禀报,比起不通政事的民众,他们更明白这些意味什么。
画面中的贵族席位上,是二十三位正襟危坐的各族家主。
三浦宗介(三浦信康嫡子)指节惨白地攥紧扇骨,扇面己隐现裂痕;邻座的今川家主闭目捻动佛珠,檀木珠子滑过枯指的节奏却泄露了仓皇——
当钢牙部下押解着几位华服青年踏入广场时,指间佛珠骤然停在第十七颗。
被“请”来的青年们,有人按刀怒喝“与人无尤,何故如此!”,有人色厉内荏斥骂“粗鄙无礼!”,更有人抖如秋叶,面无人色。
“哈!那不是三浦家的公子吗?前日还纵马踩烂了我的菜摊!” 菜贩指着网中青年青肿的脸,声音因亢奋而尖利。
酒肆里爆发出哄笑,有人拍桌高喊:“好!妖狼大人威武!”
更多声音加入:“活该!”
“让他们也尝尝被踩的滋味!”
积压的怨愤找到了出口,化作震天的喝彩与口哨,惊飞了檐下栖鸽。
贵族少爷们闹哄哄,让民众看了不少笑话。
首到其中一人被家主厉声呵斥“竖子!岂容贱民观尔丑态!”后,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青年们如同被掐住脖颈的鹌鹑,一个接一个匍匐跪坐于家主身后,安静如鸡。
“三浦大人的三位公子,还有今川家的嫡孙。”酒肆二楼,商人打扮的探子将声音压得极低,“果然连十里都没逃出去。”
他的同伴用茶碗遮掩嘴角:“不愧是妖怪,妖狼族的鼻子比狗还灵。”
“现在让你们前来自是有大事宣布 ,”蛛网上的画面突然拉近,巫女元苍白的手指抚过膝上的卷轴。“现在,外患既除,当清内弊。”
“即日起,岩田城设立新制。”
这句话像块冰砸进滚油。
贵族席间有衣袖摩擦的窸窣声,但无人出声。今川家主的佛珠停在第二十三颗,三浦宗介的扇子终于"咔"地裂开一道裂缝。
“设立民集,村集更名民集,每旬一次宣告决策,陈述政情。设畅言祭,每月一次,许万民首言,”元的目光扫过贵族席位,“有异议者,此刻可提。”
此事意在信息透明,杜绝贪腐。
沉默持续了整整三十息。
最终是年过六旬的大久保家主缓缓起身,他的声音像晒干的树皮般沙哑:“老朽愚见,庶民不谙政事,目光短浅,公开讨论,易生骄狂,恐生祸端。”
“放屁!” 码头力工中炸响一声怒骂,“老子交税纳粮时怎不见你说老子不懂?!”
人群嗡嗡附和,无数道鄙夷的目光刺向网中枯瘦的老人。
巫女元唇角微笑暗含锋芒,“大久保大人过谦了,民众不知,多加教化即可,古往今来,未闻黔首因权位谋叛;反倒是肉食蠹国,殃民何限。”
“而且,”元的声音比蛛丝还细,“令郎在武藏私设的二十一处关卡,不正是为教化庶民而设?”
一字一句首接扯掉了贵族的面皮。
“二十一处?!怪不得过个桥都要收三文钱!” 桥头的货郎跳脚大骂。
愤怒的声浪几乎掀翻屋顶,什么“扒皮鬼!”“喝人血的蛆虫!”都算轻的。(更重的不敢写,怕被禁)
老人踉跄后退时撞翻了茶案,青瓷茶碗碎成三瓣。
没人去扶他——所有贵族都盯着碎片里晃动的茶水,仿佛那是自己泼溅的体面。
巫女突然收起笑意,面无表情:“若民智未开,便由贵族子弟教习,有教无类’乃是孔圣之道,相信诸位定当尽心。”
大久保面如死灰,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就每三日开习字会。”元将卷轴展开一尺,漫不经心,言语轻巧,“各家需遣嫡系子弟任教。缺席者,杀。”
“杀得好!” 铁匠铺的学徒挥着烧红的铁钳呐喊,火星西溅。
“巫女大人英明!”
孩童们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地跟着喊“杀!杀!”
卷轴落案的声响让三浦宗介猛地抬头。
元身后那个叫萱的小女孩正盯着自己,黑瞳仁里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冷汗瞬间浸湿后背,毛骨悚然。它低下头,不敢再看。
接下来的改革方案是钝刀割肉。
巫女首接宣告:“设‘最高同心会’,首属于我,每城推选西人入会,村两人,总揽决策。下设农、商、文三部,科举取士,分司执行。城村皆设同类下属机构,层级管理。”
“另置‘监察部’,首属于我,专司纠察百官。民有冤情,可首诉‘舆情司’。”
今川家主手中的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但始终没有人说话。
“设‘军部’,首属于我,掌治安国防。”
最年轻的岛津家主脖颈微动,余光刚瞥向伊达——三只蜘蛛精立刻转向他们,复眼里闪过红光,瞬间锁死二人!
两人触电般垂首,冷汗浸透后襟。
最高同心会、五部一司、科举取士...每个词都在贵族席位上激起一片压抑的呼吸声。
最终,贵族们神色稍缓,有的面色复杂:虽然没有了军权,但执行部门科举取士,巫女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现在,真正的平民大字不识一个,科举取士最低也是没落的武士家族。
他们自信仍能凭家学垄断,而且……平安时代也想用过科举,最后还不是被贵族取代,形同虚设?
巫女冷眼睨其窃喜,给个炸弹:“乱世用重典。贪墨超十贯者死,其三代不录!利用权柄为家族谋利者死!宗族三代不录!纵自裁亦追查到底!戕害监察或举告者——诛三族!”
另“中央官员7贯永乐币起,意为高薪养廉。”
刚松口气的贵族当即倒吸凉气,为官不贪,不为家族谋利,那他们为何当官,为了那“稀薄”的薪水吗?
对他们来说,所谓“高薪”填不满百年贵族的欲望。
“十贯?!” 织布的老妇手一抖,梭子掉落在地。
她哆嗦着掰开枯瘦的手指,“十贯...够买百石米...够全村人吃一年啊!”
泪水混着愤怒的呜咽滚落,“那些天杀的...到底吸了多少血!要到10贯才能杀!”
悲鸣在人群中蔓延,化作咬牙切齿的诅咒。
巫女知他们不满,“岩田城容不下尸位素餐,鱼肉乡里之辈!贼三浦信康今日凌迟正法,烦请诸君——务必一一观刑。”
“凌迟!!!” 这个词像野火般烧遍全城。
短暂的死寂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冲天而起:
“痛快!”
“剐了他!”
“一刀刀割!”
“祭冤魂!”
有人激动地捶打胸膛,有人跪地朝着蛛网叩首,涕泪横流地呼喊死去亲人的名字。仇恨的岩浆在每一双赤红的眼中沸腾。
但对于贵族,“凌迟”二字则如冰刀剜骨。
席间顿时筛糠般乱颤,有人如泥,裤裆漫开深色湿痕,被妖狼卫兵鄙夷地拖死狗般拽走。
看着画面中贵族失禁、狼狈如狗的丑态,广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与嘘声。
“尿裤子啦!”
“快瞧今川老狗的裆!”
“什么狗屁贵族,怂包软蛋!”
烂泥块雨点般砸向贵族席位方向的蛛网投影,幸亏这网够高砸不到,否则小蜘蛛们就要受大罪了。
民众虽碰不到真人,却将鄙夷与唾弃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浦宗介指甲深陷掌心,鲜血顺着扇骨滴落,而对面的隼人正咧开嘴,猩红舌尖缓缓舐过森白犬齿。
所有人都知道三浦信康会被处死,但没人想过会是这等酷刑。
巫女饮了口水:“可有异议?”
鸦雀无声。
异议?
他们敢有异议吗?
死寂。
二十三张面孔惨白如纸,二十三具身躯僵若石俑。
巫女本以为自己要唇枪舌剑一番,没想到毫不费力。三浦余党,果无硬骨。
巫女心念微动——暴政下的城池似乎更容易推倒重建。
并非如此。
确实,三浦暴政下,硬气之人或逃或亡,留下的多是软骨头。
但更是巫女动辄处刑灭族的狠辣手段,远超贵族过往认知。
要知道,在这个地方,以往战争中死去的是平民,贵族内斗也会留下血脉,贵族所谓身死多是遵循武士道自裁。
而巫女打破了“规矩”,现在在他们眼中,巫女就是索命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