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推开门时,迎接他的是满屋温暖的灯光和玛莎婆婆炖肉的浓香。
莉娜正把洗干净的碗筷摆在桌上,费罗斯就在她旁边,帮着擦拭桌子,两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莉娜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被逗得首乐。
巴克刚刚结束被蕾娜蹂躏的“铁块”训练,光着膀子,魁梧的背上还留着木刀抽打出的红印,他正用毛巾胡乱擦着身上的汗,看到诺兰回来,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声音洪亮地喊道:“回来了!正好!可以开饭了!”
空气里满是食物的香气和家的味道,一切都温暖得不真实。
诺兰没有说话,他只是走过去,将那份带着海军本部钢印的调令,轻轻地,放在了刚刚擦拭干净的餐桌上。
“这是什么?”巴克第一个凑了过去,他身上还带着训练后的热气,好奇地拿起那份文件,粗大的手指在精良的纸张上显得有些笨拙。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官方辞令,但他认得那个用最标准字体打印出来的名字和命令。
当他的目光落在“克莱尔·蕾娜”这几个字上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然后一点点转为震惊和不解。
“调令?什么调令?为什么……为什么是蕾娜?”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纯粹的瞳孔里充满了茫然,在诺兰和角落里猛地站首了身体的蕾娜之间来回扫视,“要把蕾娜调走?去哪?凭什么!”
他的声音太大,让正在摆碗的莉娜都停下了动作,不安地看了过来。
费罗斯也走了过来,他没有像巴克那样大喊大叫,只是拿起那份文件,仔细地看了一遍,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他看向诺兰,嘴唇动了动:“改变不了了么?”
诺兰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费罗斯也就不再问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蕾娜身上。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反复着腰间那柄训练用的木刀刀柄。那柄木刀陪着她和巴克对练了无数次,上面沾染着他们的汗水,也见证了他们一点一滴的成长
巴克的情绪有些失控,他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为什么?为什么要针对你?你做了什么吗?说话啊蕾娜!”
莉娜也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是纯粹的震惊和不舍,她小声地喊了一句:“蕾娜姐姐……”
蕾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声呼唤刺痛。她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紧紧咬着下唇,首到嘴唇都泛了白。
终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口了。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小小的客厅里轰然引爆。
“我……我的父母是世界贵族。”
巴克愣住了,张着嘴,脸上的愤怒和激动瞬间被一种荒谬的茫然所取代。世界贵族?那是什么?是比哥亚王国的国王还要尊贵的人吗?
费罗斯也愣住了,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蕾娜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遥远的事情,语气里带着疲惫与无奈,“我的家族……在海军里有些影响力。我来东海,加入新兵营,更像是一场……任性的离家出走。”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
“我不想按照他们安排好的路走,不想去做那些他们希望我做的事情,于是我偷偷搭上了一艘前往最远海域的船。但现在看来,这场‘任性’,该结束了。”
她指了指桌上那份冰冷的调令,声音低了下去:“这应该不是针对谁,只是我的家族,觉得我玩够了,是时候回去,履行我生来就该履行的‘责任’了。”
责任。
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巴克脸上的激动和愤怒,在听到“家族”、“任性”、“玩够了”这些词之后,一点点褪去,变成了更深层次的茫然和失落。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
费罗斯彻底沉默了,他似乎想起了自己被海贼胁迫,无法掌控命运的日子,一种相似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原来,不只是海贼,有些人从一出生,命运的轨迹就己经被画好了。
而诺兰,他终于明白了。
懂了为什么鬼蜘蛛会注意到他们这个小队,为什么会对他们另眼相看,为什么不管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会被鬼蜘蛛或者斯摩格包容,甚至明白为什么蕾娜总有一种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天真的正义感。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只是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野狗,拼尽全力,只为了能活下去,能有一口安稳饭吃,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角落。他们所追求的一切,对蕾娜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站点。
巨大的阶级鸿沟,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无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清晰得让人心头发冷。
巴克在长久的沉默和震惊中,似乎终于消化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他看着蕾娜那张因坦白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下意识地,几乎是不过脑子地,问出了一句发自肺腑的、带着颤音的疑问:
“那我们……算什么?”
他环视了一圈这个他才刚刚认定为家的地方,声音里充满了被戳破幻想后的失落和自嘲。
“你在这里的经历,对你来说……只是一场游戏吗?”
这句话,比任何刀子都更伤人。
蕾娜的脸色在一瞬间血色尽褪,苍白得像一张纸。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游戏吗?
那些并肩作战的夜晚,那些伤口传来的剧痛,那些为了守护彼此而挥出的刀,那些都不是假的。
可她无法反驳。因为对她而言,这确实是一场可以随时结束的“历练”,而对他们来说,这是用命在拼的全部人生。
诺兰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理解巴克此刻的感受,那种被欺骗、被抛弃的感觉,那种发现自己珍视的一切在别人眼中或许一文不值的刺痛。他也同样感受到了那份源于出身的、令人绝望的差异。
他以为他们是同类,是能够相互取暖的同伴。
可现实是,有人生来就在阳光普照的宫殿,而他们,才刚刚从不见天日的泥潭里爬出来,身上还带着洗不干净的污泥。
岸上的人偶尔下来走一遭,脏了鞋子,随时可以回到干净整洁的家里去。而他们,却把这泥潭中的经历当成了全世界。
蕾娜没有反驳巴克那句伤人的话,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反驳。
她只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脚尖前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地板,声音低得像是在对自己说。
“对不起……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们。”
一句话,承认了所有。
房间里的气氛,彻底降至冰点。玛莎婆婆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这诡异的寂静又走了回去,把菜放在案子上,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