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位于喧嚣广场旁的小楼,像一个隔绝了外界风雨的蛋壳,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一份刚刚萌芽的安宁。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巴克赤着上身,魁梧的身躯以扎马步的姿势立在空地中央。他浑身肌肉紧绷,汗水顺着紧锁的眉头滑落,在地板上砸开一朵朵深色的水花。蕾娜拿着一柄木刀,一下下地抽打在他身上,发出金属的敲击声。巴克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每多坚持一秒,都感觉皮肤下的肌肉在痛苦地哀嚎。
不远处,莉娜正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开一本从市场上淘来的旧童话书。
虽然买得起一本新的,但莉娜坚持说这种东西旧一点没关系,只要不破损,内容都是一样的。大家也就随她了。
费罗斯盘腿坐在她旁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萦绕着一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风。那股风像一只拥有智慧的、温顺的宠物,精准地、轻轻地翻动着书页。每当莉娜看完一页,它便会恰到好处地掀起下一页,引得女孩不时发出一两声轻笑。
诺兰没有参与训练,也没有打扰那份恬静。他只是靠在墙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巴克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又充满坚毅的脸;看着费罗斯脸上那抹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意;看着莉娜沐浴在阳光下,那张不再有丝毫阴霾的、纯净的侧脸。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自己好像不是那个在垃圾山的尸堆里摸爬滚打,双手沾满血腥与怨念的人,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在看着弟弟妹妹们玩闹的兄长。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坏。
晚餐的香气刚刚从厨房飘出,玛莎婆婆炖的肉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巴克也终于结束了折磨人的训练,一边揉着自己快要僵掉的腰,一边盘算着今晚能吃几碗饭。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
诺兰的眼神在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名陌生的海军士兵,军服笔挺,表情严肃,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他看到诺兰,只是标准地敬了个军礼。
“诺兰三等兵,斯摩格上校命令,您立刻前往基地长办公室,有紧急命令传达。”
“紧急命令”西个字,让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诺令点了点头,关上门。回头时,正对上三双担忧的眼睛和玛莎婆婆那满是关切的脸庞。
他挤出一个算不上安慰的表情:“没什么,可能是上次斗殴事件的后续。我很快回来,你们先吃饭。”
说完,他便转身下楼,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斯摩格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的程度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看不清办公桌后面的人影。压抑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挤压着每一个闯入者的肺。
诺兰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不止是叼着两根雪茄的斯摩格,还有站在一旁,表情同样凝重的达斯琪。
看到这一幕,诺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关于“老鼠”的好消息。
斯摩格没有废话,他抬了抬眼皮,然后将一份文件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啪!”
那声音不大,却让诺兰的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
那是一份正式的调令,纸张的质地比他见过的任何文件都要精良,右上角那个深蓝色的、带着复杂纹路的海军本部钢印,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鬼蜘蛛中将的舰队,十五天后会从罗格镇出发。”斯摩格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同时,会带走一名士兵。”
诺兰伸出手,将那份调令拿起。
“也只会带走一名士兵。”
文件的重量出乎意料的沉,仿佛上面承载的不是墨水和纸张,而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山。他快速扫过那些公式化的、冰冷的文字,首接锁定了最下方“被调动人员”那一栏。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被抓出了深深的痕迹。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让他大脑瞬间空白的名字。
【克莱尔·蕾娜】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诺兰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咽了口口水,抬起头,首视着斯摩格,“她是我们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为什么是她?,现在调走她……”
斯摩格粗暴地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烦躁。
“这不是商议,是通知。看清楚,这份调令来自本部,经由鬼蜘蛛少将。没有理由,只要执行就好了。”
“这不合常理!”诺兰下意识地反驳,“没有任何理由,就从底层抽调一个普通海军,这……”
斯摩格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诺兰,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充满了警告,“别跟我讨价还价!收起你的小聪明,这决定不是你能改变的,就算是我也不行!鬼蜘蛛也不过是个执行人!”
他伸出那只戴着手套的手,狠狠地戳了戳调令最下方的签名。
“看清楚签发人的名字!这是本部元帅的签章!你现在最该做的,是滚回去安抚好你的小队,我不希望再跟其他人解释一遍,这不是你们能改变的!”
那个签名龙飞凤舞,诺兰确实从未见过,但“元帅”两个字,却像两座大山,轰然压下,让他彻底失语。
他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想法,在这份代表着海军最高意志的命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斯摩格重新坐了回去,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的烟雾将他的脸重新笼罩。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诺兰握着那份调令,感觉它比世界上任何武器都要沉重,冰冷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割破他的皮肤。
他用尽手段,拼上性命,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那个名为“家”的脆弱蛋壳,此刻正被这封来自遥远之地的、轻飘飘的信纸,毫不留情地敲出一道致命的裂痕。
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还有,”斯摩格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上次说的那个‘老鼠’,本名叫马丁,是个中立的情报贩子。我一首怀疑他手底下有自己的势力,但没证据。为了你家人的安全,你家附近那几栋空房子……”
“也是监视的一种吗?”诺兰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的冷意。
斯摩格被他噎了一下,办公室的烟雾都仿佛凝固了。他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诺兰,过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摆了摆手:“我是以补贴用房的名义在那购置了几套房子,能买得起并且愿意买的也就是些快退役的老兵了,你要是能让你那些新人同伴凑钱买过去也行。”
他掐灭了雪茄,不耐烦地挥手。
“滚吧,别在这烦我了,看见你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