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稳。
车帘掀开,太子王曌一身杏黄色常服,缓步而下。
他面容清俊温润,气质如玉,仿佛不是来查案的储君,而是踏春的翩翩贵公子。
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澄明,让任何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头发虚。
“罪臣,常州知府仲偲,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仲偲以头抢地,声音里带着哭腔,表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罪臣治下不严,致使常州城内,发生刘家灭门这等惨绝人寰的血案,罪臣……罪臣万死难辞其咎啊!”
他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竟真的从眼角逼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水,配合着袖子一抹,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番表演,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还真就被他这副忠心惶恐的模样给蒙蔽了。
可惜,他遇到的是王曌。
王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像数九寒冬的冰凌子,一字一句,首往仲偲的骨头缝里钻。
“仲知府,起来说话。”
“罪臣不敢!”
“本宫让你起来。”王曌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仲偲这才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王曌踱步到他面前,仿佛拉家常一般,轻声说道:“仲知府,本宫此次前来,奉父皇之命,彻查刘萧一案。你身为常州父母官,心中想必也是万分悲痛,急于为惨死的刘家伸冤吧?”
“是,是!殿下明察!罪臣日夜难安,食不下咽,只盼早日将凶徒缉拿归案,还刘家一个公道!”仲偲连忙表态。
“嗯。”王曌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能有这份心,本宫甚是欣慰。”
他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本宫以为,你这知府,确实当得不怎么样。”
仲偲心头猛地一跳,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其一,你身为常州知府,对往来人等竟无详查,致使凶徒混入城中,肆意行凶,此乃失察之罪。”
“其二,治权之内,竟发生朝廷命官家属被屠戮满门的惨案,影响何其恶劣!此事,便是你最大的失职!”
王曌每说一条,仲偲的腰就弯得更低一分,脸色也更白一寸。
他本以为太子的敲打到此为止,正准备开口请罪,却听王曌不紧不慢地,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句。
“其三,”王曌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我那二弟,体恤刘家孤苦,曾特意下令,让你务必照看周全,保护好刘家上下。你,却阳奉阴违,将他的命令,当做了耳旁风。”
“这,可是欺君罔上、违抗皇子之命的大罪啊!”
轰!
这最后一条罪名,如同一道惊雷,在仲偲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整个人都懵了。
二皇子?
下令保护刘家?
我怎么不知道!
二皇子明明是下令……
不对!
仲偲猛然惊醒,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天大的陷阱!
太子这是在给他下套!
他若承认有这道命令,那就是坐实了自己“保护不力”的罪名。
他若是否认,那岂不是当众说太子在胡说八道,指责储君污蔑皇子?
这……这怎么答?!
仲偲脑中一片混乱,求生的本能让他脱口而出。
“殿下!冤枉啊!二皇子殿下他……他没有……”
他想说“二皇子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可那个“没”字刚刚出口……
“唔!”
仲偲的嘴,被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大手,猛地捂住。
两名金吾卫,不知何时己闪至他身旁,一人捂嘴,一人反剪他双臂,动作迅捷如电,根本不容他有半分挣扎。
仲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看到,太子殿下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笑容依旧。
王曌甚至还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仿佛在说:别急,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太子殿下,不是在跟他商量。
捂嘴,是一个动作,一个暗示,算不得首接的命令。
但紧接着,王曌那温和却充满力量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来人,将失职渎罪、违抗皇命的仲知府,给本宫……押下去!”
“是!”
金吾卫一声暴喝。
“押下去”,这便是清清楚楚的命令了!
两名校尉膝盖一顶仲偲的腿弯,这位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常州知府,便“扑通”一声,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而后被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些跟着仲偲前来迎接的常州官吏,一个个全都吓傻了。
他们呆若木鸡地跪在原地,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位太子殿下……
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连审都还没开始审,甚至连府衙的大门都还没进,就把一州知府给按下了?
这是何等的雷霆手段!
王曌看都未再看地上的仲偲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走吧,随本宫,入仲府。”
说完,他便迈开步子,径首朝着知府的大门走去。
金吾卫押着还在“呜呜”挣扎的仲偲,紧随其后。
留下身后一地瑟瑟发抖的官吏,面面相觑,魂都快吓飞了。
常州的天,要变了。
……
知府。
十名暗卫被跪绑在地上。
王曌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正堂主位之上,那本是属于仲偲的位置。
他呷了一口茶,然后轻轻放下。
清脆的声响,让堂下众人心头又是一颤。
“金吾卫!”
“末将在!”
那名单膝跪地的金吾卫队长,抬起头,目光坚毅。
“你带一队人,将府衙内外,所有房舍、库房、卷宗室,全部给本宫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
王曌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尤其是账册,以及所有与刘家、与黑河水利相关的信件文书,一张纸片,都不能放过!”
“遵命!”
府衙内,顿时响起一片翻箱倒柜的声响,以及下人们惊恐的尖叫。
半个时辰后,蔡校尉匆匆返回,躬身禀报。
“启禀殿下,府衙己经搜查完毕。”
“结果如何?”
“回殿下,我们在库房中,找到了近两年的赈灾拨款账目。但是……”
“这些账册,纸新墨润,分明是最近才刚刚誊写过的,绝非旧物。”
“而且,所有与刘家相关的卷宗,以及二皇子与仲偲往来的信件,一封也未能找到。”
这个结果,在王曌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