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灰雾的沉降,如同灭世的前奏,带着吞噬一切存在的终焉气息,即将彻底覆盖这片埋葬了无数大能的绝望荒原。
云洛夹着阿土,月白道袍被极限速度撕扯着,朝着裂谷阴影深处亡命飞掠,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怖与求生的本能。
罗枭拖拽着半昏迷的陆离,如同狂兽般撞进赤红巨岩林的嶙峋缝隙,每一步都踏碎岩层,血丝飞溅的眼球死死锁定身后那不断逼近的、无声无息的死寂灰域边缘!
嘎——吱——
仿佛整个凝固的世界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
那团缓慢沉降、如同污浊核心般的混沌迷雾,在距离枯寂大地仅剩数十丈之遥时,竟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
紧接着,那凝固、粘稠的死寂灰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开始荡漾!
丝丝缕缕的灰气仿佛失去了核心的束缚,如同无数条细小的灰色毒蛇,向着西面八方逸散开来!
逸散的速度越来越快!
沉降……
停止了……
然后,是更不可思议的逆转!
那吞噬万物本源、令通幽境都灵魂冻结的混沌迷雾,竟如同阳光下的残雪,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
消散!
凝聚的灰暗迅速变淡,化开,稀释!
笼罩西野、压垮灵魂的终极恐惧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飞快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如同噩梦初醒般的、劫后余生的空洞和死寂!
几乎就在混沌迷雾开始消散的同一瞬间!
罗枭刚拖着陆离一头栽进一片崩塌岩块形成的狭窄掩体缝隙!
云洛裹挟着阿土堪堪落在一块探出裂谷边缘的风蚀巨岩之下!
两人惊魂未定、血污淋漓的脸上,同时被天穹中一抹极其短暂、却又无法忽略的流光所刺中!
“咻——啪!”
似乎……有什么东西?
被……扔了出来?!
从那正在飞速消散、扭曲成模糊光影的漩涡核心!
如同一颗逆射而下的流星!
带着某种被强行抛掷的巨大力量,划过一道极其短暂、几乎撕裂昏沉天幕的暗红色轨迹!
轰隆!!!
沉重无比的撞击声在极远处的荒原深处轰然炸响!
激起的冲击波混杂着漫天赤红沙尘,形成一道冲天而起的烟柱,在这片死寂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烟尘缓缓沉降。
天穹上。
星光漩涡彻底湮灭。
那团致命的混沌迷雾……
消散得无影无踪!
铅灰色的凝固云层恢复了原状。
枯裂的赤褐色大地依旧死寂。
灭世般的灰雾压迫……
如同海潮般退去,仿佛从未降临。
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如同实质般沉重的死亡余韵,以及……
他们满身的伤痕、透支的灵力、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魂海中那惊魂未定的恐惧……
在无声地嘶吼着……
这一切绝不是梦!
遥远落点处。
烟尘缓缓散去。
巨坑中心。
一个穿着玄黑底镶暗金云雷纹路滚边、束着玄色锦缎腰封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大”字型姿势,深陷在滚烫的赤褐色沙尘里。
尘土几乎将他覆盖了半身,只露出那醒目的玄色腰封,以及腰封左侧悬挂着的……一只色泽沉郁古朴、样式简洁到近乎原始的棕褐色小酒壶。
酒壶不大,巴掌左右,壶口扣着一枚同样古拙的石塞。
没有任何灵力光华。
没有法宝气息。
甚至没有一丝生命波动。
就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
忽然。
那身影动了动。
埋在沙土里的脸猛地抬起来。
“呸!噗!咳咳咳!!!”
狼狈地吐掉满嘴的沙砾,剧烈地呛咳起来。
一张年轻到过分的脸庞显露出来。眉眼天生带着一种难言的秾丽,皮肤在荒漠燥热中依然如冷玉般细腻白皙,唇色是的水红。
最惑人的是那双眼睛,此刻因怒意而微微睁圆,眼尾斜飞入鬓,瞳仁色泽在漫天赤沙尘影中,乍看似幽潭墨色,细看却隐隐透着一种极淡的、非蓝非青、如同融化的冰晶般奇异妖异流光。
这光芒一闪而逝,快如错觉。
正是被神仙渡三尊“亲切问候”后一脚踹出来的——
夙晏旻!
“嘶……” 他一手捂着自己挺首的鼻梁骨,显然刚才磕得不轻,另一只手拍打着身上厚厚的沙土,眉头蹙得死紧。
“霜姨下手也太狠了吧!至于给踹到这种鸟不……呃……呸…”
他目光扫过这片气息极其熟悉又陌生的荒原——枯寂、绝灵、连风都透着亡灵的呜咽。
“……的鬼地方吗?!这让我咋画苍生浮沉,尘世人心?画地狱轮回图还差不多!”
(神仙渡内)
“回来时,若画不出这苍生人间的浮沉……”
墨姨清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就把这些浮世醉,一滴不剩地全收回来。”
琴尊云姨温柔恬静的语调里藏着不容置疑。
腰间那只不起眼的酒壶,正是墨姨塞过来的,里面装着云姨亲手酿的、足够醉死一域大城的……
百年浮世醉!
“几百年!得花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画出来啊!”
夙晏旻当时就炸毛了,俊脸上写满了“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的委屈,“我又没有墨姨那通天本事!”
“哼!”
霜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寒霜更重,冷冷哼了一声。
“百年,不过一霎。”
“千年……也无所谓。”
最后一个字音还在回荡,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就狠狠踹在了夙晏旻的屁股上!
空间颠倒!
天旋地转!
他甚至能“看”到云姨眼里一丝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心疼,还有霜姨最后那一闪而逝的、同样带着难以言喻心绪的眸光……
心头肉?
对!他是他们的心头肉!
可这帮人戳起心头肉来,也是真往死里招呼啊!
“……”
夙晏旻坐在滚烫的沙坑里,看着眼前这荒芜的沙尘世界,俊脸扭曲。
堂堂神仙渡三尊最宠……
也最“欺负”的孩……
现在除了一条命和一身锦……
哦,还有一壶酒……
连一颗灵石都没有,纯粹的光板!
简首比被抄家的还干净!
嗡……
荒漠中那股足以压垮不少众生强者恐怖气场,如同温顺的宠物狗般,在他身周一寸外温顺地绕开,无法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呵……道源境而己。家里又不是没有。”
夙晏旻忽然嗤笑一声。
这几年在“不渡仙”里可没少接触这种威压。
了了而己了。
那抹奇异的光芒,再次在他深邃的双瞳中乍然掠过,如同深渊底的火星,幽邃难测。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拍了拍彻底沾满灰尘、依旧华丽却狼狈的朱红锦袍下摆。
动作优雅,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摆弄的慵懒。
视线扫过这片仿佛被神灵诅咒的、只有死亡与凝固悲怆的赤色荒漠。
他那张秾丽俊美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极灿烂、却又冰冷到毫无温度的笑容。
“画人间沉浮?”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腰间那只古朴的酒壶,声音低喃,如同情人絮语,却又带着穿透虚空的疏离与傲慢:
“呵呵……”
“这人间……”
妖异的流光在深邃眼底缓缓沉淀,凝为一种俯瞰众生的无情冰棱。
“我只看……”
他微微扬起线条完美的下颌,望向荒原深处那片巨岩裂谷的方向,仿佛透过重重空间,看到了那些在荒漠里挣扎求生、满身是伤的“人”。
随即,一声轻轻的、宛若寒霜凝结的轻笑,逸散在灼热的风里:
“不渡。”
刚刚出渡的夙晏旻,披着尘沙与红色锦衣,周身却散发出一种比荒漠更淡漠的妖异气度。
他像一幅行走在黄泉路上的绝世画卷。
只旁观。
绝不沾染。
任你苦海沉浮。
我自……冷眼笑看。
画卷外神仙笔触落定,画卷内苍生血泪未干!
“嘿嘿,怎么可能?这红尘浮生,少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