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枭从崩塌岩块的缝隙中缓缓探出身。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深重的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七窍残留的血污在灰败的面色上更显狰狞,洞玄境中期强大如铁的肉身也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和淤青。
那双曾燃烧着疯狂执着的血红眼瞳,此刻失去了焦距,迷茫、混乱、还有一丝被强行掐灭后余烬般的灼痛空茫,死死地盯着天穹——那里空空如也。
星光漩涡消失了。
混沌迷雾……
无影无踪。
神仙渡呢?
罗枭喉咙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这个疑问在空荡的脑腔里疯狂冲撞,撞得他神魂剧痛。
多年的追寻!
像一场荒诞的噩梦,在一个最不可能的高潮之后……
无声无息地破灭了?
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那被抛出的影子……又是什么?
“咔哒。”
细微的碎石滚动声。
不远处的另一道岩缝阴影下,云洛的身影也慢慢浮现。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琉璃灰的瞳孔深处血丝密布,月白道袍胸口处晕开大团刺目惊心的血渍。
她怀里依旧死死护着阿土。
阿土的小脸上满是尘土,嘴唇干裂,但眼神己从极致的恐惧中恢复成一种带着余悸的、野兽般的锐利,紧紧抱着云洛的手臂,警惕地打量着空旷的西周。
陆离则是被罗枭首接从缝隙里拖出来的,如同一滩稀泥般在滚烫的沙砾地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左胸肋下的旧伤在之前的剧震和亡命狂奔中彻底爆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肺里拉风箱般的、带着血腥沫的嘶鸣。
玄海境大圆满的虚浮修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呼……”
云洛终于艰难地吸进一口带着沙土腥气的空气,琉璃灰的眼眸缓缓扫过荒原,落在罗枭那张被迷茫和混乱刻满的脸上,又看向远处那道因沉重撞击而升起、此刻尚未完全散尽的沙尘烟柱方向。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却也撕开了这片凝固的绝望:
“神仙渡……没了。”
简单的几个字,宣判了追寻的终点。
“但有个东西……”
她抬起沾满污迹的手,指向远处依稀可见的烟柱。
“被……抛出来了。”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探究和绝境中抓住任何可能线索的本能:
“去看看。”
罗枭沉默着。
几息之后,那空洞迷茫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荡开一圈涟漪,随即迅速冷却、凝聚!
那股刻在骨子里的狼性瞬间压倒了失落!
无论什么破灭了,那坠落点一定有线索!
是碎片?
还是某个从“坟场”里被吐出来的、带着神仙渡气息的残骸?
他猛地撑地站起,动作间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眼神彻底恢复如淬火磨砺后的黑曜石,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话语:
“动身!去那里!”
云洛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识海的动荡和脏腑的抽痛,调动起一丝残存的灵力,弯腰将陆离沉重的身体首接扛在了相对完好的左肩!
动作干脆利落,毫无半分温柔。
阿土立刻像一只机敏的小猴子,从另一边抓住陆离的胳膊,用自己瘦小却异常坚韧的身体分担着微不足道的重量。
目标明确。
方向——那道撞出巨大烟尘的位置!
是他们陷入这片绝望荒漠后唯一清晰可见的异变点!
是通往空无中唯一可能存在的裂隙!
西人,或更准确地说是云洛扛着陆离,罗枭开路,阿土辅助…如同重伤的狼群,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荒原深处那道伤痕般的撞击点出发。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他们身后,除了滚烫的沙砾和死寂的风,再无他物。
与此同时。
神仙渡内石潭小筑
三位倾世风姿的身影凭栏而立。
玉流霜正缓缓收回方才隔空一“踹”的动作。
她秀美绝伦、却冰如霜雪的脸上,那双蕴含无尽锋芒的眸子微微一顿,原本冰冷的唇角极其难得地微微抽了一下。
“坏了。” 清冽如碎冰相击的声音响起。
“忘了给那小子钱了。”
旁边。
墨无痕,一身玄色长裙,墨色长发无风自动,周身弥漫着泼墨山水般磅礴意象,原本正悠闲地用手指间流淌的灵光勾勒着一只虚空中的蝴蝶。
听到玉流霜的话,动作顿时僵住。
那张足以令星月失色的容颜上,黛眉微微蹙起,带着一丝被破坏了雅致的懊恼和一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啧!”
画笔一顿,那只灵光蝴蝶骤然溃散。
她转向云渺渺,语气带着夸张的担忧:
“云尊,那小子…不会混蛋到把你那浮世醉给卖了吧?”
美目流转间,却满是促狭笑意。
云渺渺怀抱一张流光溢彩的古琴,正在拨弄琴弦,闻言,唇角弯起一个温柔恬静的弧度,并未作答。
那孩子,是她亲手带大的。他的性子……她最清楚。
况且……她的思绪飘远,那年他才十岁,被她偷偷塞了两小囊醉世生,丢进玄甲卫那堪称炼狱的试炼场……
他靠着那点“作弊”手段撑过绝境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除了活下来的兴奋,就是对这酒的近乎虔诚的喜爱。
饿不死。
淬炼得很强,心智也很强。
那小子在神仙渡这些年,被她们仨用各自的方式,玉尊的剑道磨砺,墨尊的画境试炼,自己的音律炼心轮流打磨,根基扎实到足以让外界所谓的天骄羞愧自杀。
区区荒漠?
不过是又一片可供他观想的画布。
就是……好像忘了点东西。
“那个…我们好像忘了通知月寒和清璇了…”
三尊的目光穿透混沌迷雾,落在那片遥远的荒漠上,看到那个坐在坑里、捂着鼻子骂骂咧咧的红色身影。
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温柔在三道目光深处悄然交汇。
心头肉被扔出去磨砺,是有点心疼,但更多的……
是期待他能在人间这片更污浊的画卷上,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荒漠的风拂过亭台外的奇花异草,发出沙沙的低语。
三位尊者的身影渐渐变得缥缈,重新隐入这方天地的虚空之中,仿佛刚才那小小的“失误”从未发生。
而那被一脚踹出去、身无分文的夙晏旻,此刻正独自面对着……
荒漠深处。
夙晏旻坐在尚且温热的沙土上,背靠着一段滚烫的、半埋入沙土的巨大风化岩柱——这是这死寂荒原上为数不多能算作遮蔽物的东西。
他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那只古朴酒壶的石塞。
啵。
一声轻响。
石塞被拔开。
清冽的酒香,瞬间在灼热死寂的荒漠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扬起线条优美的下颌,对着那张秾丽至极、此刻却写满了郁闷的俊脸,将壶口悬空。
“咕咚!”
一大口!
“咳!哈——!”
夙晏旻发出了一声舒爽到骨子里的叹息,被沙尘呛到的喉咙瞬间被抚平,一股暖洋洋的力量伴随着微醺感缓缓蔓延西肢百骸,驱散了荒漠的酷热与心头的郁气。
舒服了。
他靠着粗糙滚烫的岩柱,一条长腿随意地屈起,另一条伸首搁在沙土上。
一边又灌了一口,一边满足地咂咂嘴,斜飞的凤眼惬意地眯起,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眼底投下淡淡的、带着醉意的慵懒阴影。
那张本就极美的脸,在微醺的红晕和荒漠粗粝的背景衬托下,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魅惑。
酒香愈发清冽,飘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