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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昭帝元凤元年秋，长安未央宫前殿金钉朱门轰然洞开，三十六名执戟郎齐声高呼，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刘弗陵身着十二章纹冕服，望着阶下乌压压一片朝臣，掌心沁出冷汗。案头那叠烫金诏书在晨光下泛着刺目光芒，而他耳畔还回响着霍光昨夜的谏言：“陛下，封爵之事需慎之又慎。”
“皇帝诏曰——”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撕破寂静，“左将军上官桀，辅佐幼主功高，晋封安阳侯，食邑万户；御史大夫桑弘羊，推行盐铁之策，赐爵御史大夫关内侯，食邑三千户……”随着一道道诏令宣读，朝堂上此起彼伏的谢恩声中，霍光却注意到上官桀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这位昔日的同僚如今身着崭新的侯爵金印紫绶，冠冕上的白玉蝉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
当诏书念到“封霍光为博陆侯”时，这位素来沉稳的大司马却突然出列，伏地叩首：“陛下，臣无功不受禄，恳请收回成命。”他余光瞥见上官桀与桑弘羊交换的眼神，知道这看似荣宠的分封，实则是对手精心布下的局——以封侯拉拢朝臣，孤立自己。
朝会散后，刘弗陵独坐宣室殿，望着案头堆积的奏疏怔神。自继位以来，他逐渐明白，每一道诏书都像投进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会波及整个朝堂。突然，贴身太监苏文匆匆入内：“陛下，上官大人求见，言及立后之事。”
紫铜香炉青烟袅袅，上官桀跪在丹墀之下，白发随着颤抖的脊背起伏：“陛下，臣孙女上官氏年方六岁，温婉贤淑，知书达理，若能侍奉陛下左右，必能襄助陛下治理后宫，母仪天下。”他顿了顿，又道，“且陛下年幼，有皇后在侧，亦可时时提醒陛下饮食起居，免得老臣等忧心。”
刘弗陵捏着御笔的手指骤然收紧，墨迹在竹简上晕开一片。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去母留子”的决绝，更记得霍光曾提及上官桀与燕王往来密切。可眼前老臣恳切的模样，又让他难以拒绝。“此事……容朕与霍光等大臣商议。”他艰涩开口，看着上官桀行礼退出的背影，仿佛看见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朝堂上空缓缓展开。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市的酒肆内，桑弘羊正与一群商贾密会。青铜灯盏下，一位胡商推来满箱西域珍宝：“大人，只要盐铁之利能多分三成，小人愿出十倍价钱购运。”桑弘羊捻着胡须冷笑：“待盐铁会议后，自有分晓。”窗外秋风卷起枯叶，掠过“天下第一楼”的酒旗，恍惚间似有李氏商队的驼铃声从记忆深处传来——当年李守主政时，商贾们何曾有这般嚣张？
半月后，未央宫北阙前搭起三丈高的坛台，黄绸随风翻卷如浪。刘弗陵亲手将皇后玺绶交予上官氏，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小女孩，突然想起赵郡李政来信中提及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册封大典上，上官桀的笑声混着钟鼓齐鸣，而霍光始终沉默伫立，腰间的玉具剑在阳光下泛着森冷寒光。
大典次日，盐铁会议在石渠阁正式召开。霍光麾下的贤良文学之士与桑弘羊的御史们分据长案两侧，气氛剑拔弩张。“盐铁官营以来，百姓苦不堪言！”贤良代表儒生王吉猛地起身，袍袖扫落案上竹简，“铁器粗劣不堪用，盐价贵如金，敢问桑大人，国库充盈的背后，是多少百姓饥寒交迫？”
桑弘羊重重拍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一派胡言！若无盐铁之利，何以养兵百万？何以通西域、击匈奴？你们这些腐儒，只知空谈仁义，岂知治国需钱粮支撑！”他转头望向刘弗陵，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陛下，臣恳请继续推行盐铁官营，另增设均输平准之法，如此方能富国强兵。”
霍光缓缓起身，手中竹简发出簌簌轻响：“桑大人莫要忘了，武帝晚年己下罪己诏，承认征战劳民。如今当务之急是与民休息，而非与民争利。”他展开一卷文书，“赵郡太守奏报，李政试行轻徭薄赋之策，百姓开垦荒地万亩，流民纷纷返乡。此乃良策，可在天下推行。”
“赵郡李氏？”桑弘羊突然冷笑，“霍大人莫不是忘了先帝遗训？李家世代为相，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如今李政在赵郡坐大，难道不是隐患？”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刘弗陵看着争论不休的大臣，忽然想起陇西的李广——此刻他是否正顶着寒风，守护着大汉边疆？而那卷藏在金匮中的刘李盟约，又该在何时启用？
会议持续三日，最终以部分取消酒类专卖、暂缓增设新税赋草草收场。散会后，刘弗陵独自来到椒房殿。六岁的上官皇后正在摆弄布偶，见他进来，奶声奶气地行礼：“陛下哥哥。”他望着小女孩天真的面容，想起上官桀在朝堂上的野心，突然感到一阵疲惫。窗外暮色渐浓，未央宫的飞檐在晚霞中勾勒出锋利的轮廓，宛如这个王朝暗藏的危机。
深夜，霍光书房内烛火通明。李义悄然来报：“大人，桑弘羊近日与燕王府往来频繁，己秘密运送三批兵器出长安城。”霍光着案头武帝御赐的玉镇纸，想起盐铁会议上桑弘羊对李氏的构陷，心中己有计较。他铺开竹简，写下密信送往陇西——或许，是时候请李广将军回京一趟了。而此刻的赵郡，李政望着朝廷送来的新诏令，望着“限制地方豪强”的条文，默默将父亲留下的《治世策》又深锁入柜中。长安城的夜色下，各方势力如同蛰伏的猛兽，只待一个时机，便将掀起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