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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元元年冬，北风裹挟着细雪掠过五柞宫斑驳的宫墙。刘彻裹着貂裘倚在暖阁内，听着霍光诵读各地灾情奏报，案头未燃尽的龙涎香在冷风中散作几缕青烟。自巫蛊之祸后，他鬓角的白发愈发浓密，批阅奏章时的手也常止不住颤抖，唯有望向墙上那幅《漠北之战图》时，浑浊的眼中才会泛起一丝昔日的锋芒。
"陛下，陇西太守奏请调拨军粮赈济戍边老兵。"霍光突然顿了顿，"据说不少曾随卫青将军征战的士卒，如今缺衣少食，伤病缠身..."
刘彻手中的青铜镇纸"当啷"坠地。恍惚间，他又看见元朔年间，卫青率万名骑兵出上谷时，那些年轻将士们骑在战马上的英姿。那时的汉军士气如虹，河套平原的风沙里，到处是他们冲锋的呐喊。
"备车，去北境。"刘彻猛地起身，龙袍扫落半案竹简。
三日后，天子车架驶入北方。寒风卷着砂砾拍打在车帘上，刘彻掀起锦帘，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数十顶破旧的茅草屋散落在荒坡上，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几个缺胳膊少腿的老兵正围着篝火分食稀粥，其中一人的左腿空荡荡地垂在地上，残肢处还渗着脓血。
"陛下？"霍光低声提醒。刘彻摆了摆手，独自走向茅屋。篝火映照下，老兵们布满冻疮的脸上写满惊恐，纷纷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都别动。"刘彻按住一位想要下跪的老兵，触到的却是嶙峋瘦骨。那人浑浊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陛下...老臣当年跟着卫大将军打匈奴时，从未想过会有今日..."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刘彻心上。他环顾西周，看见墙角堆着的破旧铠甲，锈迹斑斑的兵刃，还有用麻绳胡乱捆绑的断箭。这些曾为大汉立下赫赫战功的勇士，如今竟在这寒风中苟延残喘。
回宫的路上，刘彻始终沉默不语。未央宫的灯火在雪夜中明明灭灭，他却觉得从未如此刺眼。案头李守呈递的《流民安置策》还未批阅，竹简上墨迹未干："夫为政之道，在于养民；治国之要，莫过恤兵..."他抓起狼毫，却在宣纸上落下一大团墨渍。
三日后，《轮台罪己诏》昭告天下。当"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的诏书传遍大汉时，长安城的百姓们跪在雪地里痛哭。而在昌邑王府，刘据捧着诏书的手不住颤抖，墨迹晕染的竹简上，仿佛还能看见父亲挥毫时的苍老身影。
"父亲...终究还是念着父子之情。"他喃喃自语，望向窗外盛开的红梅。自被废后，他每日读书种菜，偶尔与门客谈论诗书，倒也落得清闲。只是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母亲在冷宫的寂寥，想起卫青舅舅纵横沙场的英姿，还有霍去病表哥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
与此同时，甘泉宫内，刘彻正将刘弗陵抱在膝头。八岁的皇子指着墙上的《天马图》奶声奶气地问："父皇，这就是贰师将军带回来的汗血宝马吗？"
刘彻的手指僵在孩子发间。自李广利出征匈奴兵败投降后，他对这个曾经宠信的外戚彻底失望。而巫蛊之祸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更让他夜夜难眠。"弗陵，"他突然抱紧儿子，"你要记住，为君者不可多疑嗜杀，不可轻信谗言..."
立刘弗陵为太子的旨意下达那日，冷宫的铜锁终于被打开。卫子夫望着镜中满头白发，颤抖着将当年的皇后凤印放入锦盒。"守儿，当年让你拜李守为师，是母后此生最正确的决定。"她对着空荡的宫室低语，恍惚又看见刘据在丞相府求学的模样，李守站在廊下，手持家训耐心教导的场景。
丞相府内，李守收到了刘据送来的梅花。花枝上还凝着冰晶，却己吐出点点花苞。"太子说，这是他亲手所植。"管家轻声禀报。老人抚摸着花枝，想起巫蛊之祸时在朝堂上的力挽狂澜，想起连夜让李政回赵郡的惊险。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李家家训》上，"审时"二字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去告诉二公子，陇西暂时无事了。"李守将梅花插入玉瓶，"但仍要谨小慎微。陛下虽下罪己诏，可帝王心术，如深潭之水，不可测啊..."
长安城的春天来得格外早。灞柳纷飞时，刘据带着家人踏青出游。马车经过渭水河畔，他望着滔滔河水，想起卫青舅舅曾在此处饮马，霍去病表哥在此处弯弓射大雕。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他怀中的幼子正指着天空的风筝咯咯首笑。
"父亲，那是什么？"孩子天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刘据抱紧儿子，轻声道："那是风筝，飞得再高，也有根线牵着..."
未央宫内，刘彻望着《罪己诏》的副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素帕，也染红了诏书上"悔过自新"西个大字。霍光慌忙要宣太医，却被他拦住："不必了...去把太子叫来，朕要教他读《孙子兵法》..."
暮色渐浓，长安城的角楼传来悠长的钟声。李守站在丞相府的露台上，望着未央宫方向的漫天晚霞，喃喃道："陛下，这一局，你我都输了。输了太子，输了将军，输了这大好河山..."
而在历史的长河中，这场惊心动魄的权力博弈，终将化作竹简上的寥寥数语。但那些曾在权谋漩涡中挣扎的人，那些闪耀过又陨落的将星，还有那道承载着悔恨与希望的罪己诏，却永远铭刻在大汉王朝的记忆深处，成为后人评说千年的传奇。
